“好,给我拖下去,每人二十大板,罚俸三月。”
“罚俸不成!”大头菜突然吼,“凭你怎么打,罚俸不行。”
“踩到你痛处了?”李纤凝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想到几句话能赔进去三月薪俸吧,活该,谁叫你逞一时嘴快,造谣生事。今日是我,换作心窄的小娘子,一时想不到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三月薪俸,便宜你了。”目光环视班房诸人,“不光他二人,你们也给我听好了,今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传到我耳朵里,我定给你好看的颜色瞧,今天算我大发善心,再有下次,舌头和差事必去一样。”
李纤凝声势夺人,金声玉振。仿佛一县之令不是她老爹而是她,荒谬的是,她积威日久,竟无一人敢反驳。
众衙役唬出一身冷汗,庆幸没犯在她手里。个个唯唯称是。
岂料大头菜视财如命,大吼道:“罚俸就是不行,我找县令说理去!”
才站起半个身子,劲风烈烈拂面,胸口猛然吃了一脚。身子纸鹞似的飞出,直砸在西墙上。墙根下放置的一溜儿水火棍稀里哗啦倒地,大头菜滚在一地棍棒中间,挣半天没挣起。
李纤凝怒声道:“传吏房主事来,打发他走!”
解小菲怕事情闹大,收不了场,出头替大头菜求情。其他衙役有他打头阵,如梦初醒,纷纷求情。
李纤凝怒上心头,竟全不理会。
衙役们转头又去劝大头菜,叫他好好的给李纤凝赔个不是。大头菜胸口受了李纤凝一脚,火辣辣的疼,又闻她要打发自己,估摸着闹到县令跟前也没好果子吃,已有悔意。众衙役来劝,顺着台阶认了错,甘心和黄胖子一起受罚。
李纤凝这边一言不发,直到众衙役乌压压跪倒,她方开了尊口,称给大家伙面子,饶过大头菜一次。
衙役们称谢不迭。
当下黄蔡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刑房领罚,众衙役跟着出去。韩杞倚在门边没动作。李纤凝经过他身旁偷偷在他手上一捏,“晚上过来。”
韩杞:“……”
过后解小菲埋怨李纤凝把人整治的太狠,不说大头菜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断了薪俸一家五六口子只能喝米汤,单说那黄胖子被打落一颗牙齿,嚼东西都成问题。
李纤凝说不狠刹不住这股歪风邪气,问解小菲最近是否还有人编排她的是非?解小菲说没有了,越性连荤话也不敢讲了,很能老实一段日子。末了,小声嘀咕,人家也没冤枉你,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李纤凝问,他们知道是事实吗?
解小菲摇头。
李纤凝说那还不是造谣,罚他们不多。
解小菲无法反驳。
三日后,夹竹桃花开满树,明丽夭烂,仇璋终于回衙了。
连日在外奔波忙碌,殚精竭虑,风姿不损丝毫,浅青色官服裹在他身上,像裹着一柄玉如意,瑗姿瑾质,风仪秀整。
李纤凝不禁感慨,真是赏心悦目啊。
仇璋迎上李纤凝痴痴的目光,有几分惶惑,“阿凝?”
连唤数声方唤回李纤凝的神思。
“我在。”
“你找我有事?”
李纤凝怏怏不乐点头。
“什么事?”
“有人威胁我。”
“什么?”
李纤凝递过去一张信纸,上面用颜体写着:余知汝与仇县丞暗通款曲。
仇璋一眼睄过去,当即道:“上面的内容有问题,你重新誊写修改过?”
李纤凝眼皮倏倏跳。
“你……你怎知……”
“原来的内容写的是韩杞吧?”仇璋黑着一张脸,“恕我没那么大度,不能替他背这口黑锅。”
第74章 亏月篇(其三)食齑饼
李纤凝的那些腌臜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仇璋。自打去岁孟秋始,韩杞看她的目光灼热似一团火,李纤凝走到哪,他的目光追随到哪,直白露骨,想叫人不发现都难。后面少年想是被训了,看到她即低颈敛眸,不敢直视,欲盖弥彰。
他和李纤凝的那点私情已成昨日之事,埋在土里,土上种花,花都开过一茬了。倘若别人存心威胁,早威胁了,挨到今天?今天突兀地来这么一下子,说明被窥破的压根不是他和李纤凝,而是李纤凝和韩杞。否则,那封威胁信也送不到李纤凝手上,直接送到他仇县丞的公案上了。
可恶李纤凝张冠李戴耍弄他,叫他气不打一处来。
听完他的分析,李纤凝神色自若,一点儿也不感到不自在,“原想逗逗你,想不到你这样不好骗。”
“我是猫是狗么,你逗我。”仇璋冷睨她。
李纤凝故作忧伤,“那现在怎么办,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为何给我写这样一封信?”
“他想凭此要挟你,你按兵不动,等他下一步动作就是了。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且看他有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还不好料理。”
“你不帮我吗?”
“这是李小姐的私事,我怎好插手?”
“谁说是私事,威胁我的人出自县衙,分明是仇县丞的分内之事,仇县丞岂可置身事外。”李纤凝说话时,眼睛睇着仇璋,头上步摇微微晃动,仇璋注意到是他所赠的翠蝶簪。
略一滞涩,移开目光,“何以见得出自衙署?”
“信来时带着信封,写着小姐亲启字样,换成衙门以外的人,就称呼李小姐了,直接略掉姓氏,差别很大。且衙署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内部人捣鬼的可能极大。”李纤凝接着说,“还有他使用的称谓是余不是吾,自谦之意明显,退一步讲,是个内有城府,外不张扬之人。还有他用汝不是卿不是尔,表示这个人对我很了解,是以不敢含小觑之意。”
仇璋道:“一共十来个字,叫你分析出一篇道理。”
李纤凝嘤嘤浅笑,头上步摇珠珠相撞,清脆悦耳,“那就有劳仇县丞帮我多多留意喽。”
仇璋也不知走没走心,“知道了。”
李纤凝廨宇里和仇璋交谈的当儿,解小菲在外面的夹竹桃下和花露聊得正热络。
花露来寻李纤凝,这大半年里,她隔三差五来衙署探望李纤凝,和解小菲也混熟了。一口一个小解郎君。
解小菲则一口一个花娘子。
“花娘子说和小姐打小时相识,难怪呢,除了小姐的表妹,我还从来没见过小姐身边出现别的小娘子。”
“真的吗?”花露水眸忽闪忽闪。
“当然是真的了,小姐从来不和别的小娘子交朋友,花娘子是唯一一个。”
花露腼腆,“我脸皮厚,总黏着她。”
“那也得我们小姐让你黏,别人想黏还黏不上呢。”
解小菲嘴巴甜,哄得花露心甜意洽,心想我的阿凝待我果然特别,与众不同。她平时对我冷淡不过是性格使然,其实心里很拿我当一回事儿。
忽然回神,“小解郎君忙你的去罢,不用陪我,我一个人等阿凝就好。”
“没关系,左右午时了,衙里头不忙。”
又问,“花娘子饿不饿?”
没等花露答言,忽闻一声娇软的小解哥哥,循声望去,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水灵光润,秀色可餐,臂上挎着竹篮,婷婷而立。
解小菲看到她,立刻飞扑过去,“嫣儿,你怎么来了?”
韩嫣视线胶在花露身上,兀自不散,“她是谁?”
“噢,那是幽兰坊的花娘子。”
“幽兰坊,那不是妓院吗?!”韩嫣叫出来。
“你小点声!”解小菲急忙比划。
花露尴尬地低下头,半转过身子。
“勾栏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韩嫣刨根问底。
“她是我们小姐的朋友。”
“小姐的朋友……”韩嫣省悟解小菲口中的小姐正是李家大小姐,她名义上的姐姐么,吃惊道:“她怎么会结交那种朋友?”
解小菲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鼻子嗅到阵阵食物香气,料想出自韩嫣手上的竹篮,掀开一角,“带了什么?”
“差点忘了,我带了齑饼,给你和哥哥吃。他好像不在班房。”
“他出去了。”看韩嫣足足带了半篮,够三四个人的量,“怎么带这么多?”
韩嫣抿唇,“带了爹爹的份,未知他用没用饭。”
“你亲手做的饼,他纵算用过饭了,也得再吃几口。走吧,我带你去找他。”拉上韩嫣的手就欲走。
韩嫣往后挣了挣,俏脸涨红。
解小菲撒开手。挠了挠头。
韩嫣惺惺低语,“娘嘱咐我不准没规矩,随意进爹爹办公的廨宇,你帮我问问吧,爹爹允了我再进去。”
解小菲答应一声,飞快去了,半途想起什么,冲到花露面前,“花娘子,失陪了。”
花露慌忙应道:“小解郎君请便。”
韩嫣见解小菲特意回来跟花露招呼,嘴巴撅起来,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花露,她身上衣裙簇新,栀子黄色朵云纹交窬裙,宝蓝色宝相花纹半臂衫,脚踏珠履,妆容清淡,肌肤丰腴不腻,色若梨花,头上珠钗累累垂落,娇憨可人。
再看自己小家碧玉的打扮,比之不足,心生气馁。转念一想,渐露鄙薄之意,打扮那么好看有什么用,不知伺候过几百个男人。脏死了。
韩嫣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令花露颇感不自在,脸上渐渐飞起红云,不免焦急地朝后面张望。
看到一抹纤袅风流的身影渐行渐近,五官刹那生动,冲那人招手,“阿凝!阿凝!”
没等李纤凝上前,自己先迫不及待跑到跟前。娇滴滴地说:“阿凝,我终于等到你了。”
李纤凝嫌弃道:“怎么又来了。”
花露张开手臂,转了一圈,“我的新裙子做的好了,穿来给阿凝看。”又见李纤凝的裙子也是宝蓝,和她的半臂衫颜色相同,喜不自禁,“我和阿凝心有灵犀。”
李纤凝扶额,“幽兰坊生意冷清吗?”
花露傻呆呆,“冷清?不冷清呀……”话说到一半,肚子咕噜噜叫起来,花露不好意思地拿手捂,仿佛捂住了就能不叫。
李纤凝淡瞥她,“没吃饭?”
花露小声说:“我最近节食。”
“为什么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