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里,自是全凭魏若若打骂。魏若若打折了三根戒尺也没打沈浊口里问出一丁点儿花四娘的讯息。一口咬定花四娘是过路的,不慎摔倒,他好心相扶,谁知女人忽然抱住了他。
魏若若见他这般嘴硬,气得叫杏影寻棍棒来。
杏影见沈浊被抽烂的衣服下红凛凛的道子,于心不忍道:“小姐,姑爷身上都见血了。要不咱们先吃饭罢?”
“对对对,打了这么久,娘子手腕该酸了,吃些饭攒攒力气。”起身欲往厨房去。
“你做什么?”
“我伺候娘子吃饭。”沈浊赔笑。
“你跪着,用不着你。”
沈浊唉声叹气跪回去。
杏影伺候魏若若用饭,沈浊眼巴巴看着,一口吃不着,肚子造反似的咕噜噜直叫。
杏影道:“小姐,好歹叫姑爷起来吃口饭。”
沈浊忙不迭点头。
魏若若眼皮也不抬:“他有什么脸吃饭。”
吃过饭,魏若若到院子里散步消食。沈浊看到灯笼下她的影子来来回回地晃,单薄的身板儿比纸片还薄,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得不见踪影。
挨到她进屋,觍着脸说几句甜话儿,以为能哄她气消,谁知魏若若扬手甩了他一耳光,口内斥道:“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沈浊捂着脸出去了。
不移时,西风紧起来,天上一颗星子也无,不等到后半夜,雨刷刷落下来,冷雨如冰,落在脸上凉如刀割。
沈浊拍窗:“若若,落雨了,让我进去罢。”
耳朵紧贴窗棂,听见杏影也在劝:“冬雨不比春雨,落在身上恐落下病根。姑爷纵是有千错万错,好歹容他进来避避雨。”
魏若若不曾作答。
沈浊躲在檐下,不及旋踵之地,身上很快湿了。好在天气冷,下不多时结成雪霰子,白沙搬撒下。又过半个时辰,则成了六出冰花,漫天漫地轻盈盈地飘着。
沈浊先经雨后经雪,衣上结层薄薄冰壳,寒风里直打颤。
“若若,我知道错了,放我进去吧。委实挨不住了。”见屋里还是不应,怒气攻心,大嚷道:“臭婆娘,想冻死你男人啊,再不开门我可要踹了!”
“我真要踹了!”
沈浊做出踹门的姿势,没等付诸行动,门“咿呀”一声开了。沈浊见是杏影,好声好气道:“杏影,若若准我进去了?”
“姑爷,小姐这回真动气了,您自求多福吧。”将斗篷塞到他手上,转身关门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沈浊看着手上的斗篷,心里比吃了黄连还哭:“若若,你不是真打算叫我在外面站一宿吧?这么冷的天,万一我有个好歹,你岂不成了寡妇?”
窗内灯烛寂灭,陷入漆黑一片。
“蛇蝎毒妇,真想我死啊,我死了你好找新男人是不是?”
脚都踹下去了,终究在距离门半寸的位置收住,嘴里嘟囔:“忍你一晚上,明天还敢这么对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雪愈下欲紧,看样子没一夜消停不下来,沈浊不想变成雪人,裹紧披风,踏着瑞雪,出院投东面小路去了。
风雪天气,武侯们不曾出来巡逻,全猫在武侯铺里烤火。沈浊推门进去,带进来一室风雪。
武侯们持械起身。
“别紧张别紧张。”沈浊忙放下兜帽,“是我呀,借贵宝地考个火。”
武侯铺的人大多认识沈浊,闻言放下戒备。不乏淘气的戏耍他:“已经宵禁了沈狱丞怎么还出来,不知道犯夜须鞭笞二十下吗?”
“爷们儿皮糙肉厚,随便打,总比冻死了强。”
武侯们听了纷纷笑。
“怎么着,被老婆赶出来了?”
“呸,她敢赶我,借她俩胆。”
“她不赶你你为什么出来?”
“还不是为了和兄弟们亲热。”沈浊笑嘻嘻的,没个正经,“话说谁有酒?”
“守着夜,谁敢喝酒。”
“你们不敢我敢啊。”
秦避打毡帽下掏出一只酒葫芦,扔给沈浊:“还剩二两。”
“二两……我还真是喝二两酒的命。”一仰脖全干了,酒入肺腑,热辣辣烧起来。沈浊借着酒劲,迷迷糊糊躺倒,“谢了,明儿还你个满葫芦……”
翌日清晨,换完值,武侯们四散家去,秦避看向榻上呼声震天的沈浊一点儿没有苏醒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腿:“沈狱丞,沈狱丞。”
睡梦中的沈浊哼哼两声。
“已经卯时了,沈狱丞不用去大理寺吗?”
一听“大理寺”三个字,沈浊猛地直起身子,“糟糕糟糕,今个儿应不上卯,房少卿又该扣我饷银了。”
脚插进靴子里,旋风似的走了。没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往床边一坐,呆若木鸡。
秦避不解地唤道:“沈狱丞?”
沈浊谄媚道:“好兄弟,自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面善,帮哥哥一个忙怎么样?”
“咚咚咚。”
木门敲过三遍,里面终于传来妇人慵懒的回声。
“谁呀?”
“武侯铺的秦避。”
木门打开,魏若若看到对面的高挺男子,明明已是初冬,他身上却只穿着单衣,薄薄的衣料下,肌肉若隐若现,结实劲瘦,一看就是练家子。
“武侯铺的来找我干嘛?”
魏若若早起未曾梳妆,云髻松散歪斜,靠一根白玉簪虚虚撑着不散。六幅红罗裙没及脚背,行动间粘上碎雪,被从屋中带出的热气熏化,濡湿裙边。
秦避不敢直视其面孔,垂眸看着裙摆上的湿痕:“沈狱丞昨夜无处落脚,在武侯铺歇了,托我给娘子报个平安。另外,沈狱丞的衣裳破了,跟娘子求一领袍子。”
“他自己怎的不来取?”
魏若若明知故问,秦避没有回答。
魏若若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太过,扔下一句“你等着”径回屋里取衣裳。
须臾,衣裳被送到秦避手上,告辞的话不及出口,魏若若反手带上门,雪星子飞溅,扑到秦避鼻尖上。微凉。
第47章 .橘颂篇(其九)枣花酥
裴缜应过卯出来,沿街面左右张望,不见林畔儿。
疑惑中,南街尽头一条青帕子跳出来,鲜亮地晃进他的眼。裴缜会心一笑,走上前去,见林畔儿贴墙站着,小脸教风吹得白里泛红。
“怎么猫这来了?”理了理她的衣领,防止冷风灌进去。
“守门的小哥不准我在门口等着,说有碍观瞻。”
“你说等我不就好了。”顺势牵起她的手,“走吧。”
“二爷带我出来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裴缜带着林畔儿出义宁坊,过长街,入醴泉坊。不多时,来到一座民居前。林畔儿兀自疑惑着,裴缜已经掏出钥匙,开了门锁。两扇松木雕花的门被推开,一座干净整洁的小院映入林畔儿眼帘。
“这是……”林畔儿动作迟疑。
“进去看看吧。”裴缜娴熟地跨进院子,引林畔儿四处参观。
院子半亩见方,西墙根下野生着几簇菊花,半枯半开,昨夜一场风雪,几乎覆盖,偶见或紫或黄的丝蕊。
屋子分东西两间,万字格纹的花窗,使麻纸糊得严丝合缝,室内绣帐、屏风、百宝柜、梳妆台……日常所需器物一应俱全。
“以后咱们住这。”裴缜从后面环住林畔儿,嘴巴贴着她的耳朵道,“你喜欢吗?”
“就我们两个人住吗?”
“嗯,就我们两个人住。”裴缜扳过林畔儿的身子,抵着她的额头,“你喜不喜欢?”
林畔儿攀着裴缜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道:“我好喜欢。”
裴缜唇边的笑意快盛不住了,恨不得今日便与林畔儿在此间长相厮守。
“狸奴也要来。”
“当然带狸奴一起来了,它得给咱们捉老鼠。”
“再养一只狗。”
“好,再养一只狗。”
林畔儿跑到院子里,转了一圈说:“还要种一棵树。”
“你想种什么树?”
“桑树!”
“桑音同丧,且招蝇,不好。”
“桃树!”
“桃花虽美,桃叶却无观赏性,也不好。”
“石榴树!”
“石榴好哇,寓意百子千孙。”
“二爷取笑我,我不要石榴树了!”
“哪有取笑你,我是真想和你有个孩子。我们一起抚育他,教他读书识字,看他长大成人,或娶妻生子或嫁做人妇,那时候我也老了,不用为了案子四处奔波,和你在宅院里养养花种种草,守着猫儿狗儿安度晚年。这是我现在最想要的幸福。”
林畔儿不擅长讲情话,半晌憋出一句:“那就种石榴树吧……”
出醴泉坊,裴缜原打算去趟西市,昨日和沈浊约好的,不料沈浊今日缺席,看了看身边的林畔儿,问道:“想和我去西市逛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