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说,你不可以出事,我们走,现在就走。”林畔儿一手托起花四娘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抱她的腿。
将起未起之际,腹中陡然一凉。有什么东西刺了进来,向旁滑动,划开了她的小腹。林畔儿霎时跪了下来,腹中鲜血汩汩涌流。
“为……为什么?”
她不敢相信。
花四娘这时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手中烛台上的尖钉犹滴着血,鲜红冶艳,似夜开的蔷薇。
“为什么?”她咭咭地笑起来,“你难道忘记了么,一直有人想取你的性命。”
“你是她的人?”
“你的确厉害,她当初派出十二个顶尖杀手围剿也没能结果了你,我自是比不上十二个杀手当中的任何一个,却敢接下这桩生意,你可知为何?”
林畔儿不答,花四娘自顾说下去:“因为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杀意才是杀手的最高境界。枉死的十二个人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要想杀掉一个人,得先和她做朋友。”
“沈浊……”
“对,我利用沈浊接近了你。”
“玄朗……”
“蛮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你的玄朗了,想当初,你真该听他的话。假如你不淌这趟混水,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她俯身看她,嘴角含着得逞后的笑意,“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你的玄朗说,我也许会转告哦。”
“真讨厌,我不喜欢这样……”
“是么,可惜由不得你。”花四娘握着烛台,朝着林畔儿咽喉割来。
瞬息之后,鲜血沿着割破的喉管滴滴答答落下来。
天生的敏锐,使她根本不需要通过思考,在危险来临之际也能通过本能的反应予以还击。
林畔儿手捏着尖钉,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它从花四娘手里的烛台上折下来的,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割开花四娘喉咙的。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迅若闪电,等她反应过来。结局已定。
花四娘捂着咽喉,到死都不愿相信她竟败的这样彻底。
她自是深谙林畔儿的弱点,却不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一切的伪装与攻击都显得幼稚可笑。
林畔儿跌坐在花四娘的尸体旁,久久无法动弹。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逼我杀你,我真的好讨厌好讨厌这种感觉……”
她喃喃自语,眼里似有无限哀伤。
木质的阁楼结构佛塔,很不禁烧,火蟒噌噌卷上来,周围的一切都在以摧枯拉朽之势崩坏。
林畔儿踏着火光走上塔顶,塔顶的门锁在她面前不堪一击,她走上檐脊,良夜悠悠,夜风袅袅扬起她的发丝、衣袖、裙摆……
身后冰轮皎洁,她好似月中神女。
七层佛塔,六层皆淹没于火海,熊熊的火柱,擎天而起,誓要把天烧个窟窿。
林畔儿目光漫然下瞥,佛塔下站满了人,密密如蚁。她仿佛在当中看到了裴缜,她的夫君玄朗,她始终很庆幸,千万人中遇见了他。
她生命里有太多苦,他是唯一的蜜橘。
只要他还在她身边。
她便觉满足。
林畔儿想到这里,对着塔下的人丛微微一笑,旋即展开双臂,飞身跃下。
火球在她身后爆开,轰然一声巨响,整座佛塔骤然坍塌。而她,是火焰中飞出的一只白鸟。
娉娉婷婷,折翼无悔,扑向她的爱人。
第72章 .情情篇(十四)尘埃未定
裴缜命秦避看顾林畔儿与花四娘,是以那日秦避亲眼看着她们走进胭脂铺,原未在意,直到一顿饭功夫过去,她们依然没有从里面出来。
秦避佯装购买胭脂,入铺查看,铺里正常做着买卖,独不见花林二人。秦避不敢打草惊蛇,回去禀告裴缜。
裴缜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提前备下一条狗,叫它熟悉林畔儿味道。此刻牵出狗来,给它嗅闻林畔儿手帕,狗儿循味而动,带着裴缜带来义宁坊的一座波斯胡寺前。
寺院中央放着一口大香炉,炉内焚着一簇簇线香,香雾缭绕,遮天蔽日,味道被扰乱,狗儿急得原地团团乱转,不知该往何处去。
裴缜在寺中游走一圈,未曾发现端倪。遂命人日夜监视。担心事发仓促,支援不及,说服魏县令在胡寺附近安排下一班衙役,待命而动。自己也跟大理寺告了假,日夜守候在周围。
心上人不知是死是活,裴缜实在焦灼,度日如年般挨到第三日,再按捺不住,带人抓了胭脂铺的掌柜,一顿刑讯逼问下来,掌柜的承认人确实是在他这里被带走的。
店中有一款精心研制的香,闻之使人晕厥,醒来后则会失去半个时辰的记忆,记不起到过胭脂铺,自然也就不会失手。
当问及被迷晕的妇人去向,掌柜的却不知了,严刑拷打之下也只逼问出负责运送的胡人名字。
秦避带人手去抓胡人,谁知胡人得到风声早跑了。
据点被端,惊动了做恶之人,第二天即传下命令,销毁一切证据,以免官府顺藤摸瓜,摸到根儿上来。
胡僧阿罗斯负责执行,却万万不料,变故频生。
烟花冲天而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裴缜命秦避叫上待命衙役,十万火急奔往出事地点。
目的地是座佛塔。
胡寺建于弘光寺佛址上,佛塔乃弘光寺遗留,因最初用于收藏佛经,建的远比其他供奉舍利的佛塔要宽阔、宏大,又因耸立于后山树林中,远离主殿,不为裴缜所察。
裴缜率衙役赶到时,胡僧们正围追堵截从佛塔里逃出来的妇人们,被裴缜当场逮获,控制住。火势凶猛,眼看着从二层蹿上三层,接着四层五层,逃出来的妇人相拥哭泣,裴缜四处寻觅林畔儿的身影,不得其人,花四娘也不在其中。
卢氏听说他在寻找林畔儿,告知说:“林娘子花娘子往楼上去了,没见下来。”
裴缜目眦欲裂,险些站不稳。秦避及时托住他:“裴寺丞……”
“畔儿没出来……她们没出来……”
秦避回头望向通红的火龙,周围树影皆被火焰吞噬,焦黄枯槁,面对此情此景,他委实说不出安慰的话。
忽然,一抹白影现身于塔顶。秦避指着那抹白影,惊呼:“裴寺丞,快看!”
裴缜本已不抱希望,转眸间看到那随风飘举的白影,激动大喊:“畔儿,畔儿!”
火海哔剥,热浪滔天,他的声音抵达不到她耳畔。
他只是徒劳地望着她,火光里她弱质纤纤,一袭白衣被映成红色,青丝在冷热交替的风浪中款款飞舞。
明明看不到她的表情,裴缜却感觉她在冲他笑。
忽然,佛塔三层的柱子烧塌了两根,剩下两根独木难支,摇摇欲坠,秦避急道:“不好,佛塔要塌了。”
裴缜脑海中飞速思索着搭救林畔儿的方法,没等他想出来,林畔儿忽然纵身跃下来,她的双臂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张开,借着风力,她仿佛化身为灵鸟,飘飘摇摇,坠向密林。
裴缜不顾一切,追逐着那抹身影奔入密林,秦避亦率剩余衙役赶去。最终,他们在一截横伸出来的树干上发现了她。
秦避上树将她解下来,带到裴缜面前,裴缜颤抖着试探鼻息,所幸,还活着。
林畔儿第二天早上苏醒过来,看到熟悉的帘帐,意识到她是躺在自家床上,嘴角露出愉悦的笑容。
裴缜守在床边,大抵是累极了,倚着床柱睡去,林畔儿凝望他的睡颜,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欣慰。
昨夜佛塔上,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她最害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后不能和裴缜在一起,他们还要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她说什么也不要离开他。她位置选得极好,坠落姿势也极佳,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尽管身上挂了彩,不过是些微小的代价。
六饼端着药碗进来,不待林畔儿阻止,已然兴奋喊叫:“畔儿姐姐醒了!二爷,畔儿姐姐醒了!”
裴缜猛然惊醒,看着林畔儿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想把她搂过来亲吻又恐牵动伤口,退而求其次抓过她的一只手放在脸颊上摩挲:“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也好迫不及待,要回到二爷身边。”
“以后再不许你离开我了。”
“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裴缜目光缱绻深情,宛若一碗浓稠的蜂蜜,欲将人溺死在里面。
六饼端着药碗,看着他们浓情蜜意,小声嘀咕:“药不喝该凉了……”
裴缜方想起药的事,接过来一匙一匙喂给林畔儿。
“苦不苦,要不要吃颗蜜饯?”
“不苦,喝完再吃。”
嫌弃裴缜喂的温吞,接过来一仰脖饮罄。
还是老样子,裴缜无奈地笑。拈起一颗蜜饯喂她嘴里,林畔儿叫他也吃,仿佛自己嘴里的蜜饯品不出味儿,唯有在他嘴里含着她才能感知到甜似的。
林畔儿抚摸自己的小腹,伤口长近七寸,好在没有没有伤及肺腑,且已缝合。
“会落疤吗?”
“大夫说难以避免会落疤,擦些抚平疤痕的药膏,或可争取不那么狰狞。”
“我之前用过一味玉颜膏,效果极好。”
“玉颜膏么……待我去生药铺问问。”忽而疑惑,“你从前做什么落过疤?”
“小磕碰。”
裴缜没再追问,只是感叹:“幸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肠子,不然你有得罪遭。记不记得怎么受的伤?”
林畔儿垂下眸光,“从塔顶跳下来时给树枝划的……不太记得了,当时脑子乱糟糟的……”
又问:“大家都逃出来了吗?”
“逃出来了,除了……花老板。”
林畔儿默默的,不讲话。
“你知道她发生什么了吗?”
“她被人用烛台刺中要害,等我赶去时已经不成了。”林畔儿把花四娘的言辞重复一遍,只是不表后面。
裴缜黯然。
“她的尸身……”
“恐怕这两三日才会挖出来。”
“沈浊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没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