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并肩行走,寂然无话。
“不问问我和瞬仪的进展吗?”
“料想很顺利。”
“顺利是顺利,不过你好歹也过去应应卯,届时珠胎暗结,日子却对不上,岂不尴尬?”
“畔儿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叫我怎么离得开,过些日子罢。”
“你未免过于宠爱她,她有那般重要?”
“如我心如我目。”
裴绪攒起笑意:“听你这样说倒教我有些于心不忍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回去和畔儿用饭罢。”
说话间已走到马车旁。车夫撩起帘子,裴绪蹬上车,薛管事对着裴缜欠身,也待上去,裴缜忽然横臂拦住:“且慢,我有几句话问薛管事。”
薛管事微怔:“二爷欲问何事?”
“此处说话不便。”移步远处绿槐下。
薛管事只得跟过去。
裴绪见裴缜还要背着他,讽笑道:“多此一举。”
树冠之上,天幕纯净,沉淀着深沉的蓝,那蓝宛若从蓼蓝上新鲜榨取出来,有着恰到好处的着色。
深深一吸,蓼花淡淡的香气似萦绕鼻尖。
薛管事站定许久,裴缜方才开口:
“畔儿是薛管事带回来的,薛管事是否记得遇到她当日的情形?”
薛管事不意裴缜问这个,又是诧异又是不解。
“不记得了吗?倒也无妨……”
“不。”薛管事道:“尽管是一年以前的事了,但出乎意料的是,我记得很清楚。”
第74章 .情情篇(十六)独步春
一年以前,也是林畔儿重获新生之时。她一脚踏入熙攘尘世,如久处樊笼的鸟儿猛扎进林子,无所适从,并不知道要如何过活。
渴了就喝水渠里的水,饿了就随手拿食铺的食物来吃,次数多了,难免为人所察。食铺老板觑她不太聪明,诱至店中,卖与鸨儿为娼。
林畔儿安之若素,随鸨儿入馆。便是在那儿,她获悉了两件事,其一,女人的身体可以换钱;其二,男人的阳物不是一般大小。
她百依百顺,鸨儿心内窃喜,很快替她安排了第一个恩客。男人粗蠢不堪,一进房便迫不及待解开裤子,欲行那事。然而他焚身的欲火却在林畔儿的一句话里灰飞烟灭。
林畔儿看着他胯间竖起来的东西,满目疑惑:“怎么茶壶嘴儿似的小?”
男人先是一愣,继而提上裤子,哭号着去了。
数日来,鸨儿为林畔儿安排了不下十位恩客,林畔儿也看了不同形状的阳物,不禁嘀咕:“原来大家长的都不一样。”
她饱“眼福”了,鸨儿却惨了:“我在风月场里混了近三十载,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姐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既然你不识好歹,休怪我做妈妈的心狠。”
当晚安排的恩客乃馆里有名的变态,以虐待女人为乐。
然而他进入林畔儿的房间不到半盏茶功夫,便仓惶逃离,鸨儿欲问个究竟,寻人不得。自那以后,花街柳巷再无该人身影。
鸨儿愁眉苦脸,林畔儿不提走的话,却也没有实打实接待过一位客人,她反倒还得供她吃吃喝喝。
鸨儿不做这等赔本买卖,牵上林畔儿,到了人市,头上与她插根草,静等买主光顾。
来来往往不少人,却无一人上前问津,鸨儿装扮艳俗,叫人一眼瞧出端倪,哪个好人家愿意买妓坊里不要的姑娘?
无人光顾,鸨儿便主动搭茬。
前来物色婢子的薛管事正好撞上。
鸨儿觍着笑脸:“爷哪个府里的,买婢子使?看看我这个,成色好着呢。”
薛管事目光扫过林畔儿淡漠的鹅蛋脸儿,直白道:“不敢要老姐姐的人,没的把宅子变作妓寮,我离回老家也不远了。”
“瞧您说的,安敢挂落儿爷。这孩子清白着呢,就因她这该死的清白,我才卖她。换成别个儿卖弄风情的,我还舍不得哩。”当下竹筒倒豆子,把林畔儿的奇葩事全交待了。
薛管事颇以为奇,再看林畔儿不由多了几分探究:“干活利索吗?”
“利索利索。”鸨儿迫不及待地替林畔儿回,“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有不利索的。您掐掐她这肉,紧实着呢!”
“五两银子,我买走。”
“五两差的太悬殊,我当初买她,花了二十两不止。”
“八两,只得这些了。”
“十五两,您大户人家出来的,不在乎这仨瓜俩枣,我们可是不成。”
“不成算了,老姐姐卖与别人去,许能赚上一赚。”
薛管事抬脚便走,鸨儿环顾左右,哪里有合适的买主?
自认倒霉:“罢罢罢,八两您带走。”
林畔儿遂跟薛管事进了裴府,在裴府里她遇到了何婆遇到了六饼,同时也遇到了上天赐予她的那个人。
那时的林畔儿还不明白一个道理,轻而易举得来的东西也会轻而易举失去,事实上,直到今天她也还是不明白。她不曾有任何危机意识,兀自沉溺于醉惑人心的情情爱爱。
暮春时节,林畔儿果然痊愈,裴缜依诺带她游春。
孟春时节,杏花似雨,梨花似云,自是烂漫非常,及至仲春,盛到极点,盛极而转衰,春色飘零。裴缜却独爱飘零之景,跟林畔儿说:“不晓得为什么,我打小就不爱那些簇拥在一起开的热热闹闹的夭桃艳李,相反,很爱它们开到颓废的姿态,有种凋零之美。”
林畔儿眨巴眼睛。
裴缜掐她脸蛋,“你呆不呆。”
“不呆。”
“还不承认。”
林畔儿嘴巴贴上去,在他脸上印下红红唇印,笃定道:“不呆。”
周围颇有几个游人,见他们的大胆之举,低头窃笑。裴缜背过身擦掉唇印,这一耽搁,林畔儿已经走远了,他追上她,捏捏她的手:“胆子大了,敢公然调戏夫君。”
“没有呀。”
比花瓣还轻飘的语气。
“调戏人家还不认。”
“谁是人家?”
“畔儿你变坏了。”
林畔儿咯咯笑。
裴缜望着她的笑颜,想她一年以前还不会笑,一年之后笑靥如花,而这些全是自己的功劳,内心感到莫大的满足,犹若饱吸了花蕊里的蜜。
紧接着想起围绕在她身上的种种疑点,心头又覆上斑斑点点的阴影。笑容也不自觉收束了。
林畔儿不曾察觉他的心事,指着一丛茂密花枝问:“二爷,这是什么花?”
“这是荼蘼,也叫百宜枝、独步春。开在春末,是春天里最后的花。”
林畔儿低头嗅闻:“好香。”
“荼蘼以花气香浓著称。”裴缜心境复归悠然,“然在我看来,远不及另一种花。”
“什么花?”
“月见草。”他低头,在她耳边细语呢喃。
林畔儿躲开他,“二爷别这样。”
“这样又怎样?”追着在她耳边吐气。
林畔儿耳朵痒痒的,盯着花儿道:“你这样我会……会……”
“会怎样?”
林畔儿说不出来。
“会春心荡漾,难以自持?”裴缜故意羞她。
不料林畔儿坦然承认了。
“嗯。”
这一来换裴缜难以自持。觑左右无人,搂在怀里,好一顿亲。
“二爷小心给人看见。”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林畔儿衣带渐松,滑出一只香肩。荼蘼花缓缓飘零,恰落在肩头,被裴缜吻去。
“二爷要跟我野合吗?”
兴致浓处的裴缜闻言捧腹,一时笑倒在地,也顾不上与她亲热了。林畔儿眨巴眼睛,不明所以。草地松软,铺满落花,裴缜躺下就不愿起了,以手支颐,看春光大片大片落在林畔儿身上,将她烘托得熠熠生辉。
“你一个妇人家,怎的说起野合那般自然,不懂娇羞为何物吗?”
说完反应过来林畔儿确实不懂,从没见她害羞过。
林畔儿依偎过来:“二爷想我表现的娇羞一点吗?”
“你会吗?”
“不会。”
“不会就不会罢,会了就不是我心仪的女人了。”
掐一朵小花捺她唇上。
林畔儿“噗”地吹气,花儿飞起,打在裴缜鼻梁上,二人顷刻笑作一团。
“好一对惹人艳羡的鸳鸯眷侣。”花荫下走出一位佝偻老者,头戴毡皮小帽,帽下一双歹毒的鹰目,森森盯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