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姑娘?”龙嬷嬷见她不做声,又唤了一声。
林青青回过神来,没头没尾地问道:“王爷今晚过来吗?”
龙嬷嬷摇头,也不知是在表达不知道还是不会来。
两个月了,常山王两个月没有来了。林青青知道原因,上次他命她去刺杀一个男人,她没有遵照他的吩咐下手。
她是真的做不到呀。
男人养了一只猫,假如杀掉主人,猫儿岂不是要伤心要挨饿?
常山王被这荒唐理由气的七窍生烟,怫然而去,两个月未曾露面。
还有几天就是她的二十六岁生辰了,他会来吗?他可是从没有一次错过她的生辰。
林青青低头思索的功夫,龙嬷嬷又催她用饭了,她不得不起身随她去用饭。
絮儿对林青青充满好奇,趁着刘嫂忙碌,偷偷溜到林青青房间,把偷来的芋儿糕和她分享。
林青青吃着甜甜的芋儿糕,忽听絮儿问:“青青姐是王爷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妻子。”
絮儿听了小头摇的似拨浪鼓:“不对,如果你是王爷的妻子,我们应该叫你王妃,可是阿娘他们都叫你青姑娘。你也不住在王府。”
“王府是什么地方?”
“王爷的家呀。”
“这里才是他的家。”
“那他为什么不回家?”
林青青被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问的哑口无言。
半晌,呆呆道:“我不知道,他在生我的气。”
“我听阿爹阿娘讲,青青姐是杀手,是真的吗?”
林青青点头。
“哇,青青姐好厉害!”
八岁的小女孩,远不知“杀手”两个字所背负的意义,犹自兴奋地拍手叫好。
“青青姐杀过多少人?”
杀过多少人?林青青想起她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并不是每个死囚都会被押赴刑场,当众处决,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死也死的悄无声息,无人注目。
常山王特意弄来几个给林青青练手。他告诉林青青,他们是猪是狗是虫豸,就是不是人,叫林青青不用报以同情,干净利落了结了他们。
谁知林青青居然睁着大眼睛说:“狗很可爱的。”
常山王压下心头火气:“那就想象成瓜果蔬菜,砍瓜切菜总不需要感情。青青,你记住了。你将成为我手里最致命的一件杀器,而杀器是必须是冷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常山王的训练下,林青青被一点点抹杀身为人的七情六欲。
却仍有一点被保留。
林青青无法对毛茸茸的动物下手。
常山王早就发现了这点,她是他的完美杀器,他不容许这件杀器有任何缺点。
一条茸茸可爱的小狗被拎到林青青面前,这是她下一个将要杀戮的对象。林青青看着那只在她脚下乱蹭的小东西,说什么下不了手。常山王按着她的头,逼她在他与狗之间做个抉择。
自九岁起,她的生命里便只有他,他把她从刑部最深的死牢里解救出来,如父如兄般爱护她,又如情人般爱抚她,她说什么也不能失去他。她动了手。
常山王十分满意,把她搂到怀里,温柔抚摸她,“这才是我的青青,记住了,以后再也不许违抗我的命令。”
林青青胃里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吐在常山王怀里。
随之而来的是连着几日的高烧不退,大夫把过脉说再这样烧下去,不出五日,不死也成废人。药石无灵,皆因病在心里。
常山王抱着林青青,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她没有杀狗,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千百遍的重复后,林青青的烧终于退了。
打那以后常山王再也不敢强迫她杀猫杀狗,像这次执行任务,因为一只猫放弃杀一个人,他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林青青生辰那天,常山王还是现身了,带给她一场狂风暴雨的性爱。他总是这样,但凡她有一丁点儿叫他不如意,他就要在床上称霸她,主宰她。
约莫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做完后常山王身上汗出如浆。下床拽来一条汗巾子擦拭,擦完穿上袍子,一回头,发现林青青漆黑如泥鳅的两只眼珠正滴溜溜望着他。
“怎么了?”他问。
林青青趴着,胳膊做枕头枕着,在意地问:“我们是夫妻吗?”
“当然是了。”
“絮儿说不是。”
“絮儿是谁?”常山王眼睛微眯。
“刘嫂的女儿。”林青青毫无防备地说出来,“她说我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叫王妃,而他们只唤我青姑娘。”
“哼,小孩子懂什么,别听她瞎说。”
林青青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分辩。
常山王坐到床沿上,掐着胳膊将林青青拖到自己怀里,“今日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一个孩子。”
“又说这种蠢话。”常山王勃然动怒,但见林青青神情落寞,又换上一副笑脸安慰她,“你身体不好,大夫不是告诉你了,暂时生不了孩子。”
恰逢婢女送来汤药。
常山王接过来,哄诱林青青:“先把药喝了,调理好了身体方能怀上孩子。”
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林青青第一次产生了怀疑:“这真的是调理身体的药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常山王语气渐趋严厉,随后也不管林青青愿意不愿意,强行喂到她嘴里。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模样,嘴角不禁攒起笑意,“这才是我的好青青。”
受他掌控,百依百顺的青青。
林青青直到半月后才发现生活里缺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原来是那个喜欢缠着她,唤她青青姐的小丫头。
林青青去问刘嫂,刘嫂称絮儿乡下的祖母想她,把她接到身边去了。可是林青青影影记得,絮儿说过她没有祖父祖母。再想多问些,刘嫂便借口厨房油烟重将她请了出去。
少了絮儿,林青青的生活少了不少乐趣。她是笼中的金丝雀,她是从外面飞来的小麻雀,总是说一些她从不了解从不听闻的故事,她感觉好新鲜好有意思。
现在她的快乐戛然而止,生活复归从前的枯燥。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井,她想什么时候能再飞来一只有趣的小麻雀呢。
她盼望远方来客,从未设想自己飞出去瞧瞧。
九岁以前的记忆,林青青很模糊,只影影记得一些片段,关于性格豪爽的父亲和温婉娇美的母亲。
父亲擅耍刀枪棍棒,每日寅正时刻起身练功,寒暑不辍。林青青也早早起来,趴在窗格子上,看父亲练功。
看足半年,她收到了一件礼物,桃木削成的棍子。
父亲拉着她的小手说:“爹爹教你耍棍子好不好?”
林青青拍手道:“好!”
母亲蹙起秀眉,“她一个姑娘家,你教她这些干嘛,将来练的五大三粗,怎么嫁人。”
“我的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父亲自信无比,将她抱到庭院中。演示几个简单招式。
林青青看着那几个招式,很是困惑,父亲以为她不懂,正要一招一式拆解。林青青却忽然提起桃木棍,舞起了他常在庭下舞的那一套。
她该是舞的很好,否则父亲不会把她抱起来,举过头顶,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圈,称她是上天赐给他的无价之宝。
此后每逢有同僚在他面前炫耀儿子,他都要回上一嘴:“我的青青抵得上十个儿子。”
母亲劝他不要太得意。
父亲说他上辈子积德行善,这辈子才有了青青这样天赋异禀的女儿,怎能不得意?简直得意疯了。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后来发生了什么林青青不是很有分辨,只记得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流血的父亲、流泪的母亲……还有那一支支通红的火把,燃起凶猛的火光,烧毁了承载着她幸福记忆的家。
林青青蓦然哀伤,她想家了,好想变回曾经的小女孩,依偎进爹娘的怀抱。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蜷起身子,紧紧抱住自己,阳光大片大片洒在身上,温暖和煦,她闭上眼睛,想象那就是父母的怀抱。
廊上忽然传来嘈杂声:
“世子爷,进不得,王爷一早吩咐过,不准任何人私下见青姑娘。”
说话的是曹管事,絮儿的父亲。
只听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质问:“你敢拦我?”
“小人不敢拦世子爷,只是王爷有令在先,小人纵算长了十颗脑袋,也不敢违反王爷的命令。”
“你有点眼色,伺候本世子高兴了,明儿我回过母妃把你调进王府。”
说话间,被称作世子爷的少年已经走进了天井。
林青青抬起头,对方面孔青涩,约莫还未及冠,走路时喜欢抬高下巴,用眼缝瞧人,明明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却意外地叫人喜欢不起来,甚至心生厌恶。
少年走到林青青面前,不客气道:“你就是那个什么青姑娘?”
林青青一脸茫然。
曹管事见劝不动少年,上前恳求林青青:“青姑娘,烦请你回避。”
林青青一动不动。
少年肆无忌惮,把林青青从上到下打量个够,嘴边流出邪肆笑意:“听说你很会杀人,杀一个给我瞧瞧。”
手下人拖上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女。
少女惨遭毒打,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卧倒在地上,与死没两样了。
曹管事细瞧去,惊道:“这不是王府里詹管事的闺女春筱吗?她怎么得罪世子爷了?”
“哼,贱女人,碰一下跟要她命似的,三贞九烈给谁看。”转过头,恶狠狠地命令林青青,“还等什么,还不快去给我杀了她!”
林青青走下台阶,来到春筱身旁,探鼻息,还有一口气:“曹管事,请大夫来。”
曹管事心里叫苦,不敢应声。
少年勃然大怒:“我要杀的人,你敢救?”
林青青不理会他,拔下发上金钗,一点儿一点儿挑去少女伤口里的石子。她该是被拖拽过,伤口里嵌着许多粗粝的石子。
少年活了十六年,从未没被人无视过。这一气非轻,曹管事拦他不住,眼看着他冲下去,一脚踹中林青青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