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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阶上_分节阅读_第22节
小说作者:尤四姐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533 KB   上传时间:2024-07-17 21:04:59

  所以这场枯燥的狩猎,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见到她。他想看她惊慌失措,想看她瑟瑟发抖,想看她走投无路跪地乞命。但是很遗憾,她慌虽慌,却并未像他设想的那样方寸大乱。甚至他没能在她眼里发现半滴眼泪,只有在他调转枪头,以杨稳作为要挟的时候,才看见她有了一丝动容。

  很好,他喜欢有气节的姑娘,比那些刻意逢迎的女人,更能挑起他的征服欲。

  “从此余大人就是我的心上人”,这话虽说得不情不愿,但足够让他满意了。谁说强扭的瓜不甜?有朝一日磨光她的棱角,让她心甘情愿在后宅相夫教子,那才是追缴太子党的最后胜利。

  收回视线,他抬手将门重新半合上,也斩断了她的念想。

  次间里的如约稳住声气,向皇帝俯了俯身,“万岁爷,奴婢给您擦脚。”

  皇帝被后廊的那把火弄得烦心,没等她伺候,自己接过她手里的巾帕胡乱擦了擦,便摆手让她退下了。

  如约端起银盆,却行退到门外,没有再看余崖岸一眼,顺着长廊往西,把手里的东西归还了御用处。

  金娘娘就在西边,她没有理由再回正殿了,只是悄然朝西次间望了一眼,打帘返回了梢间里。

  这个时辰,金娘娘居然还没睡,她正趴在后窗上,看那些太监和锦衣卫救火。嘴里喃喃说着:“这是要出妖怪啊,上半年还没过完,连着烧了两回。话到太后嘴里,不知又该多难听。”回头看了看如约,“万岁爷那头怎么样?也跟着着急上火吧?”

  如约道:“是有些不高兴,气哼哼地打发章总管亲自去查看了。”

  远处的火光,在金娘娘眼眸里点燃一小簇金芒,渐次灭下来,不见踪影了。

  金娘娘意兴阑珊,“是小火,这不就灭了吗,何必动怒。”说着挪动身子,坐回了南炕上,“如约啊,先前在万岁爷跟前伺候,怎么样?万岁爷没为难你吧?”

  如约难堪地笑了笑,“没有为难奴婢,奴婢只求不出岔子,不给主子丢人。”

  金娘娘细长的眉毛慢慢挑了起来,“擦黑那会儿,你们在菩提树前遛弯儿,说了些什么?万岁爷把御用的东西赏你了?”

  如约这才想起来,忙把那串菩提手串呈敬上去,“万岁爷说起英华殿菩提树的来历,说这里的菩提子上有金线,奴婢没见过,万岁爷就把手里的串儿赏奴婢开眼了。奴婢再要还回去,万岁爷嫌弃奴婢沾染过,不要了,章总管就让奴婢留着,说是万岁爷的赏赐。”

  金娘娘满带挑剔,垂眼打量了这手串两眼,“下人碰过就不要了?他又不是闺阁里的小姐,哪儿那么多讲究!他就是想赏你,上回不是收了你的香囊吗,这回算还礼。”说着醋海翻涌起来,“啧,平常也没见他这么揪细。”

  这番话,让如约下不来台,“上回那香囊是娘娘做的,万岁爷要还礼,也还不到奴婢头上。”

  金娘娘嗤笑了声,“你还真以为万岁爷不知道香囊是谁做的?等下回我给你露一手针线活,你就知道万岁爷为什么能看穿了。”

  罢了罢了,自己安排她到皇帝面前,不就是冲着这个发展去的吗。金娘娘把手串扔了回去,“万岁爷既然赏了你,就好好收着吧。我问你另一桩事,你和余指挥不清不楚的,嘀咕什么呢?你怎么还拽他的手?你俩别不是真有私情吧!”

  如约感到绝望,“娘娘,您怎么不歇着呢,外面的事儿您一样没落下,别累着自个儿。”

  金娘娘说不累,“我发现我一天什么都不干,就瞧着你,也挺忙乎的。你身上藏着好些秘密吧,应付完这个,又应付那个。”

  如约才发现自以为谨慎,其实漏洞百出,要是有个厉害人物留心观察她,她怕是早就败露了。

  惨然低下头,她说:“娘娘,我没想和余指挥有牵扯。”

  金娘娘一点就透,“明白了,是他瞧上你了,不肯放过你。先前你拽他手,八成是他拿你家里人胁迫你,你不肯从他,他就要对你爹娘兄弟不利,是不是?”

  这种有问题自己解答的精神,还是十分讨人喜欢的。如约说对,“奴婢一家全在京里,小门小户得罪不起锦衣卫,余大人咄咄逼人,奴婢只好想辙搪塞。”

  同为女人,金娘娘能够设身处地理解她的境遇,“姑娘长得好看,容易招祸。被人瞧上还犹可恕,被鬼瞧上,那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我想着,你还是多在万岁爷跟前走动走动,要是能得万岁爷青睐,余崖岸就算浑身长本事,也不敢和万岁爷叫板。”

  这叫什么事儿呢,为了摆脱狼,转头去割肉喂老虎?如今就算她愿意走这条路,恐怕也不能成了。余崖岸不会让她接近皇帝,皇帝要是真动留下她的心思,她不怀疑余崖岸会一刀杀了她,然后再把她的身世来历告诉皇帝。

  所以摆在面前的路,一条都走不通了,她别的不怕,只怕杨稳落进锦衣卫手里。他在这世上,吃了那么多的苦,即便是死也该死得其所。要是被锦衣卫抓住,葬送在他们的昭狱里,那就太窝囊,太对不起故去的亲人了。

  金娘娘还在等她点头,今儿皇上斋戒,不能怎么样,到了明晚就好了。只要她答应,金娘娘打算使使钱,买通御前那些人,好赖也得把她的人送上去。

  如约扭曲着唇角,冲她苦笑了下,“娘娘,咱们不说这个成吗?您要觉得奴婢伺候得不好,就打发我回针工局吧。”

  金娘娘没想到她这么烈性,咋舌道:“没见过你这么不识抬举的,有主子不当,爱当碎催。”

  边上的丛云也跟着恨铁不成钢了两眼。

  如约不管她们怎么想,回身替金娘娘张罗起了睡榻,边铺排边道:“时候不早了,娘娘快安置吧。明儿是正日子,要忙一整天呢,今晚不好好歇着,回头又要犯晕症了。”

  金娘娘这才老实爬上床,让人熄了灯。

  宫人上夜,可没有正经铺盖让你睡,找个角落半靠着,眯瞪到天亮就行了。

  丛云在梢间的矮桌旁盘腿坐下,如约退到门外站班儿,面向正殿方向站着。

  从这里看过去,能看见余崖岸的半个身子,穿着暗红的妆蟒袍服,一手压在佩刀上。东次间有他守夜,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她心里牵挂杨稳,那么逼仄的佛龛,两天两夜窝在里头不吃不喝,一动也不能动,那该是糟了多大的罪。

  可又有什么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实在太弱势,只要随便插进个人来,一切部署就全泡汤了。

  这一夜过得煎熬,每个人都有他们的位置,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小心思。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五更时分宫门打开了,参加浴佛节的宫眷和官员们,陆续也都进来了。

  可金娘娘的心情却沉入了谷底,她在一众臣僚中寻找,没有找见她父亲的身影。

  怎么回事,金阁老是内阁首辅,按说一定要出席的。金娘娘站在菩提树前发懵,自言自语着:“不进来,怎么不派个人给我报口信儿,不知道我盼着吗……”

  但殿里的佛事要进行,她还得耐着性子,跟随一众太妃太嫔们磕头诵经。人是在蒲团上跪着,心思却飘到外面去了,满脑子只管胡思乱想,猜她爹是承办着要紧的政务,忙不过来?还是身子不好,病了?

  总之这半天,金娘娘比热油煎更难熬。好不容易等到上半晌佛事结束,她实在顾不上了,去找见了一向和金家交好的文渊阁大学士,压声道:“董阁老,您和我父亲都是内阁大学士,今儿为什么您来了,我父亲没来?”

  董阁老言辞支吾,“那个……首辅有要务……”

  金娘娘不信,一双眼睛直直望着董阁老。

  最后瞧得人家没办法了,不得不交代了实情,“每年浴佛节,皇上都会亲下口谕,命首辅带领官员们进宫拜谒。今年……没发话啊。”董阁老为难地说,“且内阁官员有所扩充,文华殿大学士也进来了。”

  金娘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华殿大学士也进内阁了,这是正大光明和她爹打擂台来了?

  为什么啊,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果真打算放弃金家了吗?

  金娘娘站立不稳,人也有些晃悠,好在有左右搀扶,才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现眼。

  袖笼底下的手轻颤,她回身朝正殿望了一眼,皇帝正和文武大臣们说话,佛前都有一副和善的面貌,眉眼间都带着融融笑意。可他们笑着,唯独排挤了她爹,她爹可是天狩朝的功臣啊,才过了五年,就要被弃之不顾了吗?

  果真预料的事,一桩一件都在慢慢发生,不是她往坏处想,是真的大势所趋。这浴佛节的礼佛,她好像也坚持不下去了,后宫那些宫眷的父亲兄弟都在,唯独她是孤零零一个人,再留下去,难道等着她们来含沙射影笑话她吗?

  “咱们回去。”金娘娘无力地说,“替我向太后告假,就说我身上不好,待不住了。”

  如约本想劝一劝她,这时候缺席,恐怕更要惹人闲话。但见金娘娘脸色发白,也不能勉强了,便给丛云使眼色,让她去向太后回话,自己搀她先回了永寿宫。

  回到寝宫的金娘娘,一头扎进了被褥间,咬着被子大哭了一通。

  近身伺候的宫女们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劝慰,纷纷能躲则躲,都快挨到殿门外头去了。

  如约站在脚踏旁看着,要是问问她现在的心情,她也很想哭。自己的处境不比金娘娘强,英华殿里人来人往,杨稳还在佛龛里藏着呢。原本她在,能时时看顾着点儿,现在金娘娘回了永寿宫,自己只能跟着回来。也不知余崖岸是否会信守承诺,要是等浴佛节一完,就大肆搜查英华殿内外,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自己心烦意乱,还得好言劝解金娘娘,“您先别着急,再打发个人,回去问问情况吧。”

  金娘娘闻言抬起脸,被子上老大两个被眼泪浸湿的黑窟窿,“能问出什么来,横竖已经是这样了。家里人未必不在背后怨我,人在宫里,说话儿就能见着皇上,怎么不吹吹枕头风,给老爷子说说好话……可我挨不上万岁爷的枕头,想吹也吹不了啊!万岁爷连浴佛都不让我爹出席,可见他是有心弃用我爹了……”说着又嚎啕,“天菩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气极打杀那个小宫女。人家这回是铁了心,要把我爹拱下台了。”

  如约看她自怨自艾,宁愿怨怪自己,也不愿意正视事情的真相。或许相较于皇帝的过河拆桥,自己有错在先,更能让她心里好过些吧!

  卷着帕子给她掖掖眼睛,如约道:“娘娘定定神,再好好想办法。”

  金娘娘像个失了线的木偶,定着两眼坐了良久。然后站起身看外面的日头,日光一点点倾斜过去,她扣着窗框说:“法事就快完了,我等不了了,回头就去见皇上。”

  如约并不赞同她这么做,“这风口浪尖上,娘娘去见皇上,不是明智之举。”

  可金娘娘冲她大呼小叫,“这时候不去见,难道等他罢了我爹的官,再去求他吗?”

  金娘娘城府不深,她能想到的,也只有单刀直入了。

  如约不便再置喙,自然由着主子行事。等到英华殿方向发出浩大的钟鸣声,知道法事结束了,金娘娘赶忙先皇帝一步去了养心殿。不管康尔寿怎么劝返都不顶用,她就是要等万岁爷回来,要亲口说上两句话。

  如约对他们之间的谈话并不上心,她只盘算着怎么能再去英华殿一趟,怎么确定杨稳安然无恙。可惜金娘娘不发话,她就得钉死在这儿。

  一溜轻快的脚步声到了养心门上,皇帝的肩舆落了地,不一会儿人就绕过影壁进来了。

  金娘娘忙上前迎接,皇帝看见她在,脸上神情就不好,“浴佛节大办法事,你不告而别,就是为了在养心殿堵朕?”

  金娘娘这回是委屈透了,带着赌气的成分,和皇帝说话也不那么百般奉承了,哭哭啼啼说:“我走前像太后告了假的,没有不告而别。我先一步来养心殿等您,是有话要问您,为什么今儿我父亲没来,难道万岁爷打算罢免他内阁首辅之职了吗?臣妾央告了您这么久,您瞧都不瞧臣妾一眼,到底要臣妾怎么做,万岁爷才能原谅臣妾?先前文华殿大学士那个内侄女的死,是我的不是,我认错认罚还不行吗?我明儿就上他们府上去,给他们磕头,求他们饶命,这样行不行?”

  金娘娘边哭边说,这哪儿是来求恩赦,分明是来找皇帝拌嘴的。

  皇帝这回根本不愿意理她了,淡声吩咐左右:“恪嫔得了失心疯,让人送她回去。”

  金娘娘说不,“我要您一句真心话,臣妾的死活,您到底管不管?”

  眼看她越说越不着调,康尔寿头皮直发麻,忙上前打圆场:“娘娘,快别说了,别惹万岁爷不高兴。什么给大学士磕头认错,您是宫里人,是有位份的娘娘。您的体面不单是您的体面,更是万岁爷的体面,怎么能胡来呢。”

  金娘娘扬手格开了康尔寿,“我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万岁爷既然抬举大学士,我朝人下个气儿没什么。反正这脸面往后顾不成了,我爹要是有个长短,我在这紫禁城里也活不下去……”

  她只管自己痛快,心里话一股脑儿往外推,不想当真惹恼了皇帝,正给了他发作的机会。

  他冷笑着,看了这无才无德的女人一眼,“你这是在威胁朕吗?仗着有宠,正大光明干涉起朝堂上的事来!朕告诉你,朕不单要严办你父亲,更要严办你。你不是说没了你父亲,你在紫禁城活不下去吗?既然这样,等你父亲定罪之后,你就卷起铺盖卷,上孝陵守陵去吧!”

第28章

  这话惊坏了所有人,御前当值的张皇失措,金娘娘呆愣当场。

  主子使性子,倒霉的永远是底下人,如约不希望永寿宫树倒猢狲散,只得跪下来,忙着替金娘娘向皇帝告罪,“万岁爷,我们娘娘心直口快,说了不妥的话,触怒万岁爷了。求万岁爷看着娘娘平日的好处,千万不要同娘娘计较……”

  “娘娘这两天忙于帮着太妃布置浴佛节,前儿还晕倒了。皇上要是和娘娘计较,就是皇上心胸不开阔,如此不单寒了娘娘的心,也寒了后宫一众宫眷的心,往后再没人敢在皇上面前吐露半句肺腑之言,这宫闱之中,也不配有心直口快的人了。”皇帝洋洋洒洒替她把话接完,最后瞥了她一眼,“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些?”

  如约窒了下,很快便回神顿首,“奴婢没想说这些,奴婢是护主心切,抢白万岁爷,犯了大忌,请万岁爷恕罪。”

  不过是个小小的宫人,皇帝自觉犯不上和她计较,只是严辞训诫:“你要是真为你们娘娘好,就好好规劝她,记住嫔妃该有嫔妃的样子。朕垂治天下,靠的是宽仁容众,更是玄鉴幽微。要是把朕的大度,当成屡屡僭越的底气,那就是错打了算盘。”

  至于面对金娘娘的冥顽不灵,那份嫌恶自然到达了极点,再也用不着刻意的顾念了,厉声道:“朕可以念在你随王伴驾的份上,容忍你无伤大雅的小错,但你要是忘了分寸,胆敢在朕面前造次,那就别怪朕不念旧情。这嫔位,你能胜任最好,倘或不能胜任,就降为选侍。再不能,还有承衣、刀人等着你,你给朕好好思量。”

  金娘娘浑身打颤,“选侍就罢了,还有承衣、刀人……万岁爷,您对臣妾未免太狠心了。”

  所谓的承衣和刀人,是大邺嫔御最低一等。承衣还能理解,侍奉穿戴档的女官,刀人呢,其实原本是皇子侍妾中,用以承接、安放主子佩剑的人。皇子承继帝位,刀人晋不了位,那么封号就保留下来。也有个说法,后妃等级至此而断,皇帝要是把金娘娘降为刀人,那可真比赐死她还要残忍。

  康尔寿眼见不可开交,捏着心劝解金娘娘,“万岁爷震怒,娘娘快别说啦。”一面朝如约挤眼睛,“娘娘累了,赶紧搀娘娘回去歇着。”

  金娘娘早被打击得丢了魂儿,几乎连步子都不会迈了。如约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把她弄出养心殿,到了外面有人上来帮衬,七手八脚地把人送回了永寿宫。

  这就是进宫的好处。

  金娘娘躺到床榻上,才终于放声长嚎,“难怪我爹早前和我说,将来是好是歹让我别后悔,我到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伴君如伴虎……这哪儿还是我的晋王,他……”

  后面的话,被如约压在了手掌心里。

  “娘娘,留神祸从口出。”她没敢立时把手挪开,“您这么一闹,不是催着万岁爷法办阁老吗。您想想,一时口舌之快能换来什么?外头人全等着抓您的小辫子,您还把脑袋凑到人家手底下?”

  金娘娘那双大眼睛,泪光盈盈地望着她。

  “您不喊了,奴婢就把手挪开,成吗?”

  金娘娘点了点头。

  如约方才收回手,温声安抚着:“到了这个时候,您别想其他事儿了,先保住自己就是好的。您倚仗着阁老,全家不也倚仗着您吗。只要您不倒,家里就有指望,要是两头都没了着落,那才真是一败涂地。”

  先前没到这份儿上,有些话不能说,如今眼看着外头不成事了,就得把金娘娘发散的念头尽快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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