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把药碗端过来。
“这个是赵王殿下差人送来的,说是补药。”青峰把“赵王”二字咬得很重,藏着想要拔刀的怒火。
府医舀一滴汤药,送入口中仔细甄别,慎重道:“这的确是补药,是王爷和王妃日常服用的。说是补药,其实最重要的功效是养阴生精。为了后继有人,王爷已经吃了好几年。不过没有这么浓,这个剂量应该是加重了。”
“剂量加重而已,怎么就让武侯长如此?”李策生硬地质问。
叶娇已经安静下来,许是太累了,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面吮吸李策的鲜血,一面含笑看着他,像喝醉了一般。
“因为里面……”府医有些尴尬地低头,想躲过这个话题,可还是在李策的压迫感中交代,“因为里面有一点催情的成分。”
催情……
怪不得她会如此。
府医有些慌乱地起身:“鄙人去熬些解药。”
“快去。”青峰恨不得踢府医一脚。
李策轻轻抬手,把叶娇散乱的刘海拨到耳后,轻轻哄她道:“娇娇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叶娇轻哼几声,松开李策的手腕,缓缓闭上眼睛。
看来即便不吃解药,等她闹累了,也会恢复如常的。
只是辛苦她如此受罪。
庆幸她中毒后,是自己在身边。
不,如果不是自己,她也不会来,不会误食毒药。
李策内疚地把叶娇的手捂在手心中,额头抵着她的手指,脸上风云变幻,微阖的眼眸中露出冰冷的光。
“小九,小九呀……”
门外是去而复返的李璟,他在轻声说话。
“武侯长好些了吗?”这次没有说“女魔头”。
李策没有回答。
“小九啊,”李璟继续道,“你记不记得那一年太后大薨,我们兄弟守灵,我只有一个包子,给你分了一半?”
李策深吸一口气,依旧不说话。
李璟又道:“虽然给你的,是掉进香灰的那一半,但我只给你了,对不对?”
李策这才开口。
“因为别人都有母妃准备食物。”
只有他,是从皇陵日夜兼程赶回来,被披上孝衣直接带到灵前,所以饿了三天的肚子。
李策那一年五岁,这是他最早的记忆。
巨大的棺木和白幡,他饥饿的肚子,还有五哥仔细掰开的包子。
外面的李璟显然松了一口气。
“所以……”他试探着问,“看在那个包子的份上,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
我有错啊。
错在找错了肚子。
你的娇娇,的确不能惹。
……
第112章 妻子柔情
屏风内的人良久不语,李璟小心地捂住一只眼睛,勾着头往里面看。
李策坐在叶娇床前,握紧她的手,双眼凝神看着她,仿佛濒死之人,在看着一颗能解救自己的仙丹。
那种小心守护的样子,让李璟心中如有鼓捶。
他缩回去想了想,再愁眉苦脸地露出头道:“小九,二哥让我跟你说一声,他先回去了。这药为兄已经吃了好几年,不会有事的。这回是想给你吃,婚前让你养好身子。五哥哪知道,这女魔——武侯长,咳咳,连药都能乱吃别人的呢。当然!武侯长没有错,是哥哥错了。”
李璟低声下气地哄劝着,直到李策回过头。
他的眼圈红红的,神情并不愤怒,只是忍着伤心郑重地说话。
“我还记得那半个包子。”
李策一直记得,所以住进赵王府后,他也曾到光德坊去,给李璟买包子吃。
李璟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钻出来,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小马扎,乖乖地坐在李策身边,露出笑脸。
“你记得就好,我给你说啊,那会儿皇子们是单独守灵的,要不然我能弄来好多好吃的,就不会只给你半个包子。”
他是嫡子,多少人巴结着往他怀里偷塞吃食。那些人李璟甚至不认识,也不会记得。从小到大,他看到的就是一张张笑脸,阿谀奉承的笑脸,体贴关照的笑脸。
哪像李策,虽为皇子,宫里没几个人认识他,现在二十岁了,连个府邸都没有建好。
“五哥。”李策低声唤了一句。
李璟更加开心,看来他是不生气了。
就知道,一个女人,哪儿有兄弟情重要啊。
可李策接下来说的话,让李璟瞬间怔住。
“往后如果再有饥饿的时候,你那块包子,给叶娇。”李策深深地看着李璟,等他的回答。
李璟疑惑地盯着李策,怀疑他说的不是包子。
他说的是叶娇已经比他自己更重要。
他说的是庇护,是大唐朝廷风云变幻下,身为嫡子的李璟,能给叶娇的庇护。
李璟听明白了,又不想听明白,最终他只是说:“你放心!再也饿不到咱们了!”
李策没有强求李璟的承诺,他淡淡地笑道:“把你的补药药方给我吧,你也先不要吃了,我请人看看需不需要调整。”
“好,”李璟喜出望外地起身,小马扎被他掀翻到一边,他整理好衣襟,脸上的颓色一扫而光,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哥就知道你知道哥不会害你。”
这句话很绕,但李璟连说了两遍,像是心中放下了好大一块石头。
李策看着他的背影,清俊的眉头锁起,露出一丝阴沉和担忧。
补药,生子的补药,可李璟吃了那么多年,没有生下一个孩子。
那这到底是补药,还是毒药?
没想到顺路进了赵王府一趟,竟然看到那样一幕。
回府的马车上,晋王李璋的视线落在书册上,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时不时地,就会想起李策和叶娇那一幕。
叶娇脸颊通红,双臂缠绕李策的脖子,她绯色的衣裙被扯得发皱,像一层层牡丹花瓣,要把李策裹进去。
李璋记得叶娇的每一个表情。
她焦躁、娇嗔又痛苦,那表情生动得让人想把她揉碎。
缓缓向前的马车中,李璋低声道:“荡妇!”
是荡妇无疑。不管她中了什么毒,都不该露出那样的神情。
骂完这一句,李璋的心情终于平静。
他重新注视书册,专注地翻动,直到马车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殿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拦车,没有避嫌,要禀告的绝不会是小事。
李璋抬手掀起车帘,见外面站着一位朝中大臣。
好在他未穿官服,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讲。”李璋眉心微蹙。
“圣上推迟了册立太子的事,”那朝臣道,“今日傅谦请旨被拒。”
李璋的手指猛然攥紧车帘,然而神情未变,缓声道:“知道了。”
那朝臣退后一步,马车继续向前。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马车内的李璋,脊背挺直靠在车厢上,微微愣神。
自从他率军打败吐蕃,朝中已有立储声。待他凯旋,这件事更是铁板钉钉。
原本正月,便是册封太子的吉时,钦天监甚至已经把日子算好。
万事俱备,为何又功亏一篑?
是谁在从中作梗?
李璋轻轻合上书册,未见发怒,反而露出一丝笑容。
有人作梗又如何?这大唐还会有人,比他更适合入主东宫吗?
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就不必过了。
今日魏王李琛归家很晚。
王妃严霜序一直等着他,接过他脱下的大氅,又让奴婢去把饭菜再热一遍。
“不用麻烦了。”李琛劝道,然后转过身,从后面抱住严霜序,下巴硌着她的肩头,轻轻摇晃。
他感觉自己卸去了全身的疲惫。
“不行,”严霜序温声道,“殿下喜欢吃烫口的饭菜。”
李琛笑了笑,问她:“孩子们都睡了?”
“嗯,”严霜序道,“华哥儿找他舅舅去学射箭了,今晚住在严府。”
他们孩子的舅舅,正是如今的禁军副统领,严从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