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此时!
身后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抱着侧柱,重重摔在地上。
“哎呀!”压低声音怒吼的,是赵王李璟。
原本已经走出一步的皇帝回过头,看到李璟摔倒,正往前走的李琛被李璟绊倒,也跟着摔倒,同样撞在侧柱上。
而李策并未搀扶两个兄长,他穿过人群,径直向皇帝跑来。
“咔嚓……”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头顶蔓延。
“父皇小心!”李策和李璋同样失声惊呼,李璋护在皇帝头顶,而李策,却是高举双手,撑住了梁柱下的一截撑拱。
这些事发生在一瞬间。
在皇帝眼中,是李璟和李琛撞到了木柱,李璋慌忙护驾,而李策担心什么东西掉落,踩在摆放玉帛的祭案上,抬手撑着九龙聚顶雕花挑檐。
皇帝有些气恼。
如此重大场合,怎么能有失仪混乱之事呢?
修了这么久的木棚,难道撞一下还能塌了?
这动静惊来禁军,也惊得朝臣宗亲和各国使团纷纷跪地。皇帝看着纹丝不动的木棚,决定不搭理执意做人肉木柱的李策。
他整理衣襟转身,要去叩拜上天。
可就在此时,一阵风吹来,巨大的断裂声接连响起,“咚”地一声,雕花挑檐掉落,砸在李策肩头。
“快!”皇帝惊诧间退后,禁军副统领严从铮飞跃而起,双手撑住挑檐。更多的禁军冲上去,把摇摇欲坠的挑檐扶正。
“你怎么样?”皇帝站在木棚外,询问李策。
祭案上的李策脸色惨白紧咬牙关,即便受伤,却仍然勉力撑着挑檐。
他闷声道:“儿臣无碍,请父皇……登台祭天。”
是他监修的木棚,是他没有躲过暗箭,那些人的阴谋诡计可以得逞,但是休想让这个挑檐落下来,伤到任何一个人。
从始至终,李策担忧被皇帝责罚,但更担心的,是伤到皇帝,伤到木棚下的大唐朝臣或者各国使团。
他们要么是朝廷肱股,要么事关大唐国境安宁。皇子间的倾轧和阴谋,不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不该累害到无辜的百姓。
皇帝怒不可遏,却竭力隐忍。
祭天大典向来重要,不容有错,错则严惩。正因如此,无论是事前准备的官员,还是随祭的朝臣,无不诚惶诚恐唯恐出错。
可他的儿子们,两个摔倒,一个竟被挑檐砸中。关键是这挑檐还是他自己监修的!
但皇帝看着咬牙硬撑的李策,看到他的唇角露出血色,微微动容,转身向圜丘走去。
回去再说吧,现在重要的是祭典。
大唐皇帝登上圜丘,对上天行三跪九叩大礼,奏"清平之章"。
接下来向天神敬献玉帛。
再之后,皇子们跟随向前,行初献、亚献、终献三礼。
最后,便是祭品送燎炉焚烧,皇帝需要全程观看,是为“望燎”。
但今日皇帝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
他站在轰然而起的烟雾前,心中纷乱,视线时不时看向圜丘下的木棚。可是很快,远处的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极南的天空上,散开的彩色云雾。
彩云乘风而来。
起初并不显眼,很快便大块铺开,翻滚着向京都方向飘来。
金的璀璨,红的耀眼,黄的夺目,它们乘风来,却像是驾着风,拖长的云尾,像凤凰展翅,更像——龙的尾巴。
只不过刚到京城上方,它们便缓缓散去,又像是神祇般神秘不可直视。
“那是……”皇帝喃喃失声,而太常寺的官员已经齐齐跪地。
“是天神现身!”
“是吉兆!”
“是祥瑞啊!”
巨大的兴奋激动和诚惶诚恐灌入心中,皇帝忍不住跪倒在地,而圜丘上下,朝臣、使节、僧侣百姓,尽皆跪地。
“圣上……”太常卿哆嗦道,“挑檐掉落是神的试探,圣上不惧艰险毅然祭天,感天动地啊!”
是啊,皇帝没有因为受惊退缩,没有当场震怒,就算是险些被砸中,他仍然爬上圜丘,完成了祭天仪式。
皇帝毫不怀疑太常卿这么说是为了脱罪,毕竟祭典没有办好,也要责罚太常寺众人。
皇帝只是觉得是自己修德立身,让天神都相信他是明君。
很快,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彻云霄。
“上天护佑!圣上大德!大唐万岁万万岁!”
“上天护佑!圣上大德!大唐万岁万万岁!”
天上的流云已经散去,神祗显灵的议论却越传越远。
燎炉内的祭品快要燃烧殆尽,皇帝缓缓起身,克制着想要高声大笑的冲动,对太常寺的官员道:“去把那个九龙雕花挑檐拿下来,朕要把它当作此次天神显灵的圣物,供进大兴善寺。”
他缓步走下台阶,看到李策跪在木棚下,正在咳嗽。
他捂着嘴的指缝间,有血水凝聚掉落。
这倒霉孩子。
皇帝心中有些不忍,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便见远处跑来一个人。
那是他的武侯长。
……
第129章 我要叶娇
叶娇今日穿着武侯制服。
青蓝色的圆领袍,大小妥帖裹着肩膀,腰间系一条革带,勒得有点紧,衬出细嫩的腰肢,更显身姿挺拔。
她身上没有披棉服大氅,羊皮短靴踢开地面的烟尘,远远便跪地请旨。
“微臣求见圣上,请见楚王殿下。”
皇帝把手中祭拜天神时拿着的玉器放下,颔首道:“准。”
这个字刚刚说出口,叶娇已经飞奔着靠近,扶住了咳嗽不止的楚王李策。
她单膝跪地,一只手臂轻拍李策的后背,一只手拿着丝帕,送到李策唇边。
李策接过丝帕,擦拭唇角的血迹,抬头看向叶娇,含笑道:“娇娇。”
这个笑容勉强得很,像在竭力忍耐疼痛,不忍叶娇担忧。
“我听说挑檐掉下来了,”叶娇深深地看着李策,眼中是愤怒和心疼,“这挑檐——”
这挑檐被人更换了木头,正好圣上在,一定要举告,要让作奸犯科者罪有应得。
李策握住叶娇的衣角,重重向下拉去,同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这挑檐是神祇的试探,你看到祥瑞了吗?天上的。”
他们的目光相撞,李策用极慢的速度摇了摇头。
不能说,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恰巧出现的祥瑞让皇帝龙心大悦,也让各国使节惊羡赞叹。天佑大唐,这是同兵马作用一样的震慑。
挑檐已经被认定为圣物,此时揭穿李璋或者别人,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在伤害大唐的尊严。
国家荣耀面前,他的伤痛和委屈算不了什么。
叶娇咬紧下唇,咬得柔嫩的檀口露出殷红的血色。她扶住李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忍下这口恶气,愤懑道:“走,我带你去治伤。”
李策缓缓点头,对皇帝叩拜。
“典礼尚未结束,儿臣身体不适,恳求先行告退。”
皇帝神情关切地颔首。
挑檐砸中李策肩头,外伤并不明显,看他咳出了血,估计是牵动了心肺。叶娇的表情除了担忧,还有些愤怒。
皇帝蹙眉凝神。
这姑娘在愤怒什么?朕还没有气她不跟朕说话呢。明明说恳求面见圣上,见了面却只管照顾她的心上人。是在怪朕没有保护好儿子吗?
眼见他们就要离去,皇帝突然沉声道:“你就只求告退,不求别的吗?你监修圜丘有功,又机敏地扶住挑檐,让底下的朝臣免遭横祸。朕可以赏你些什么,说吧,你是想入政事堂辅佐朝政,还是要黄金万两修建楚王府?”
好不容易起身的李策又跪下去,而皇帝的这番话,已经让皇子和朝臣们面色震惊、身形摇晃。
他们不嫉妒黄金万两的恩赏,能让他们站立不稳的,是“政事堂”三个字。
政事堂原先建在门下省,后来迁至中书省,由宰相主持,定期召开朝政会议,决议一切朝廷大事。
从古至今,能入政事堂听政议政的皇子,前程都不可限量。
本朝只有晋王李璋偶尔能去,也不算正式进入。
看来皇帝要对李策委以重任了。
只要他选政事堂,他便是朝廷唯一能同李璋分庭抗礼的皇子。到时候有的是人拥护站队,李策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从今日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出生就被丢去皇陵,无人问津的活死人了。
然而李策跪在地上,抬起的脸颊上有清润激动的光芒,却恳求道:“回禀父皇,儿臣想求旨赐婚。”
权力、金钱,他统统不要。
他只要叶娇,只想在正月初一的大好日子里,同她定下亲事。
她那么好,好到万一被人抢走,他会恨自己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