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崔锦儿怎么说,严霜序还是又拉又拽把她带上马车。崔锦儿担心自己摔倒,只得跟着去了。
昨日又是炼刀又是救火,叶夫人心疼女儿,让叶娇向兵部告假,休息一日。
叶娇虽然觉得无碍,还是听从母亲的规劝,歇在家里。
家里的生意已经交给叶柔打理,她百无聊赖,在院子里荡秋千。见四周无人,从衣袖中取出皇帝赏赐的锦囊,仔细打量。
“是什么呢?”她自言自语。
金黄色的布袋丝质紧密,上面用玄青色的棉线,绣着形如双弓的“黻(音同斧)”。叶娇认识这个图案,因为它就绣在皇帝的衣服上,是礼服“十二章纹”之一。
她也专门问过李策,李策说“黻”取臣民背恶向善之意,出自《周礼·司服》。
“背恶向善,”叶娇举起布袋,在阳光下晃了晃,“皇上知道我是好人,不需要背恶向善吧? ”
细绳束着布袋的边缘,她只需轻轻拉开,便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叶娇一想到皇帝说,要她遇到困难觉得走不下去时再打开,就觉得有些晦气,不想看。
大唐的皇帝,心眼儿最多了。指不定挖了什么坑,让她跳呢。
万一打开,里面说让她到几千公里以外的某处逮什么贼人,平什么叛乱,她岂不是现在就要离开家,星夜兼程为皇帝卖命?
不行,她还要成婚呢。
叶娇揉捏着里面硬硬的东西,又希望是一块金子。这样起码可以切掉一个角,卖钱花。
她的手捏着袋子,心想:不管了,打开看看!可正在此时,一团悦耳的说话声传来,丫头水雯比那说话声快一些,跑进院子道:“魏王妃来了!”
布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叶娇胡乱捡起塞进袖中,魏王妃严霜序已经步入院内。
“妹妹捡什么呢?”她笑着走近,又招呼迈过门栏时有些缓慢的崔锦儿,“快来,我们来给妹妹添妆。”
送给待嫁女的礼物,名为“添妆”。
严霜序送来的,是一面嵌金丝缠枝牡丹琉璃屏,华贵大气独具匠心。仆人已经把屏风抬进来,叶娇含笑感谢。崔锦儿少不了跟着恭维几句,但她趁着严霜序背对自己,忙跟叶娇眨眨眼。
先对严霜序翻了个白眼,再求助一样看向叶娇,做出想呕吐的姿势。
可这时严霜序忽然转过身,掩唇悄声道:“赵王妃是不是有喜了,怎么腰身这么硬啊?走路也不似从前。”
院内忽然静了静。
崔锦儿开口道:“我——”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中,险些又要呕吐。叶娇见状走上前去,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背。
“怎么?”她问,“前几日王妃跟我一起射箭时,不小心拉伤了后背,还没有好呢?”
崔锦儿跟着叶娇学射箭的事,京都贵妇们还议论过一阵。有些说她们臭味相投,更多的,取笑崔锦儿与其跟叶娇玩闹,不如留住赵王的心,赶紧生个孩子。
崔锦儿僵硬的神色逐渐柔和,她装作疼痛的样子,反手触碰背部,沮丧道:“以后再不能这么玩了,殿下骂了我半天。”
听说不是有孕,严霜序尴尬地笑了笑,柔和道:“华哥儿跟着他舅舅学箭,也拉伤过几次。刚开始学,还是不要那么用力。府里有好用的膏药,回去后我差人送赵王府几帖。”
几人走到屋内坐下,桌上已摆满蜜饯坚果,丫头又送茶水进来。
叶娇恹恹道:“昨日喝了浓茶,半宿都睡不着,今日再不能喝了。前阵子楚王送来的柑橘干呢?泡水来提神吧。”
水雯应声是,带着丫头们把浓茶撤下去,不多时换柑橘水进来。
严霜序浅浅尝了一口,放下茶盏。
崔锦儿也小心地抿了一口,便觉得喉中清爽,胃里和暖,她忍不住一连喝了好几口,怕严霜序看出异样,才停下。
“礼物也送到了,殿下还在府中躺着,我们这便走吧。”她提议道。
可严霜序想同叶娇热络起来,还不想走。
“王妃妹妹听说过吗,安国公府叶大小姐,做得一手好菜。咱们今日就厚着脸皮留下,等着吃她新炸的果子。”
崔锦儿听到炸果子,想起翻腾的猪油,就又想呕吐。她连忙端起茶盏掩饰,可严霜序的目光已看过来。
“妹妹怎么了?”严霜序关切道。
崔锦儿愣了愣,干脆丢掉茶盏,大哭起来:“我是想起你以为我怀孕,又说起华哥儿,就心里难受。你说说,我怎么就,不会怀孕呢?你儿女双全,其他姐妹们也都有生养。等娇娇嫁给楚王,身体结实,指不定今年就生了。就剩下我,不管喝多少汤药,都不管用……”
她哭得涕泪横流真情流露,哭到最后,因为太过激动,甚至呕吐起来。
……
第167章 隐瞒怀孕
水雯连忙端来唾壶,跪地服侍崔锦儿。
崔锦儿吐出来一些刚喝进去的茶水,水雯又递上帕子。
屋内乱成一团。
崔锦儿涕泪横流间看到水雯,抓住她的手臂道:“这个丫头身子挺结实,要不我替赵王纳了做侧夫人吧。”
水雯吓得差点把唾壶丢掉,她退到叶娇身后,叶娇已经走上前,扶住崔锦儿。
“去我屋里躺躺吧,”她把崔锦儿扶进内室,崔锦儿寻了个贵妃榻,身子往上面一歪,继续哭闹,“也是我自己心眼小,看到你们,没来由就心里难受。四嫂,我最妒忌的就是你了。就算不提孩子的事,魏王殿下与你夫妻恩爱,从不拈花惹草,我……”
她说着又想要吐,叶娇连忙把魏王妃拉出去。
“严姐姐,”她面露难色道,“要不你先到暖阁坐一会儿,等我劝慰好赵王妃,咱们再一同用饭。”
严霜序哪儿还有心思坐。
她面露愧色道:“都怪我不会说话,惹得王妃妹妹不高兴。”
“不怪你。”叶娇挽住她的胳膊,并没有去暖阁,而是径直往外,直到出了垂花门,才恍然道,“呀!我怎么走错了?”
“没有错没有错,”严霜序不肯走回暖阁,“待会儿用饭时赵王妃看到我,又要难受。我先回去了,还得劳心妹妹,帮我哄哄她。万一皇后娘娘听说今日的事,少不了要怪罪于我。”
叶娇把严霜序送进马车,再回到自己居住的跨院。从琉璃屏风前快步越过,推开屋门,看到崔锦儿正坐在桌案前,吃杏脯,喝果茶,手里还在剥瓜子。
“不吐了?”叶娇问她。
崔锦儿仰起脸,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你那个严姐姐,真的要烦死人!三句不离她儿子,时而疏远时而粘腻,让人摸不着头脑。”
“送走了,”叶娇瞧了一眼她的肚子,眯眼笑道,“吃什么会好受些?我让姐姐给你做。”
“吃什么都是浪费,”崔锦儿说着端起果茶,“你就把你那心肝楚王殿下送你的柑橘干儿,给我一大捧吧。”
“都给你。”叶娇掩唇笑起来,“干脆把楚王殿下也打包带走吧。”
崔锦儿抬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可别让他跑去把赵王府拆了,你那位殿下,可是个面慈心硬的菩萨,谁人敢惹?”
她说着站起身,双手合十,假模假样地走了两步,惹得叶娇哈哈大笑。
严霜序归府,李琛只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
“怎么?不顺利吗?”
严霜序坐在床头,轻轻揉捏李琛的双腿,摇头道:“没有,就是妾身提起孩子,把赵王妃惹哭了。”
李琛眉心蹙起,脸如寒霜一般,五指猛然收住,过了一会儿,才松弛了些,问道:“赵王妃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以前你们妯娌也常常议论孩子,她最多只是拂袖而去,怎么这次这么难看?”
“许是臣妾说多了。”严霜序轻掀李琛的腰,示意他侧躺。李琛背对严霜序,又问道:“还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有一件事,”严霜序道,“自高祖起,便规定庶民不得着黄衣,过了些年,只要是织物,除了皇室,都不再用黄。但妾身今日看到,叶娇随身带着个黄袋子。”
“什么黄袋子?”李琛突然按住严霜序揉捏的手,问道,“多大?”
严霜序疑惑地看着李琛,表情陡然紧张起来:“我看不太清楚,有巴掌大小吧。叶娇从地上捡起来,塞进衣袖里去了。”
“上面有没有字?”李琛又问。
严霜序仔细回想,半晌才道:“似乎有个黑色的字,皱在一起,似‘弓’。”
弓?
李琛猛然坐起身,他盯着严霜序的脸,郑重道:“你确定?”
“我……”严霜序有些犹豫,李琛已经大声呼唤,把随从召来。
“附耳过来。”他在随从耳边,声若蚊蝇地说了一句话。随从点头称是,退后几步,风驰电掣般跑走了。
严霜序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却大为震惊。
“殿下……”她忐忑地询问,手指紧攥床围,“‘弓’字有什么厉害吗?”
李琛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为将要到来的什么事做准备。
“不是‘弓’字厉害,是十二章纹的‘黻’厉害。”
严霜序恍然大悟道:“是‘黻’啊,那就是背对背的双‘弓’。难道是叶娇从宫里偷了什么东西?”
“她不是偷窃的人,”李琛沉思道,“必是父皇送给她的。”
“那里面有什么?”严霜序感觉真相就在眼前,“难道是圣旨,是传位诏书?”
“怎么会?”李琛嘲讽地笑起来,“你也不看看楚王的母族都是些什么人,圣上传位给他?圣上只不过觉得他好用,拿他磨着太子的脾气,像用一块磨刀石。等太子足够锋利,好继承大统。”
严霜序还想再问,但李琛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还不能确定,等他们从宫中问出消息,再告诉你。”
李琛曾经近身服侍过皇帝许多年,有关社稷的那几样东西,都装在哪里,他心中有数。
万万想不到,皇帝竟然会送给叶娇。
那么,是让她对付谁?
李琛感觉后背湿透,他猛然摇头,似乎有一团网,束紧他的心,一点点勒进血脉。
这个消息至关重要,他绝不会白白浪费。
“王妃,”李琛轻轻握住严霜序的手,“这安国公府,你应该多去几次。”
还是女人好对付啊。
不像李策,行事作风滴水不漏,找不到半点问题。
“我会常去,”严霜序乖巧地点头,“为了你,也为了华哥儿。”
“也为了你自己,”李琛提醒她道,“你们严家与我结亲,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抱负。若不想屈居人下,就要站在最高处。”
最高处,九五至尊,睥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