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璨偏头望向傅明烛,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傅明烛道,“殿下又要挑什么刺吗?”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李璨饶有兴致地问,仿佛这件事值得研究。
“当然是吃饭!”傅明烛发觉李璨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说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李璨半张着嘴摇头:“不太像啊。”
这蠢笨的模样,莫非宰相府给长子喂了猪食吗?
李璨不等傅明烛生气,立刻说回原先的话题:“依本人浅见,这件事太过冒险。而且严从铮武功已废,劫什么狱?”
李璋若有所思,却没有回答。
傅明烛说出了李璋心中的决断:“他没本事劫,咱们可以帮他劫嘛。这是做好事。”
李璨冷笑一声。
“你这好事做完,那孩子是不是还得死?”
假装对方劫狱,孩子或许已经劫出去了,好不容易燃起活命的希望,又被捉回去杀掉。
尽管李璨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也觉得这法子太过恶心。
也就傅明烛这种又蠢又坏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你觉得可行吗?”李璋的视线越过李璨,询问傅明烛的意见。
“只要安排妥当。”傅明烛道。
“那便……”李璋把手中文书放在桌案上,淡淡道,“去安排妥当。”
舌头下的药有些冰凉,似乎是川穹和冰片所制。
严从铮同林镜不太熟悉,但也知道他是叶娇的人。
真是个幸运的孩子。
他奉命来监视自己吗?怕自己去劫狱?
叶娇比以前细心,做事也更谨慎了。
严从铮想起那时在皇帝寝殿外,他偷亲了她的额发。
那时严从铮希望叶娇动怒,希望她同自己绝交,那么从此后无论他做任何事,都不会在牵连到她。
没想到叶娇不计前嫌来救他,又给他进宫救驾的机会。
她明明不是善于谋划得失的人,却为他铺排周详,让他逃过一死,甚至改职为文官。
真是辛苦她了。
严从铮的手指轻轻按住袖口,那里绣着一朵桃花。
桃花娇艳,如她的容颜。
“对不起,”他喃喃道,“要让你失望了。”
……
第242章 长庚婚事
魏王案审定后,开始商讨行刑日期。
太子仁厚,希望能把时间推迟到端午后。
紫宸殿内朝,宰相傅谦附议,李策也没有异议,皇帝闻言颔首,只是问道:“葬在哪里,你们有决断吗?”
太子与宰相对视一眼,回答说没有。
历朝历代,因谋逆而死的人,哪儿会有什么坟茔墓室?
不管他们生前的身份有多尊贵,都是抛尸在乱坟岗,任野狗啃食。没有挂在城门曝晒,就算是皇帝仁慈。
葬在哪里?
这个问题,无论是三司还是皇室,都没有想过。
太子首先猜到了皇帝的深意。
即便魏王李琛带兵谋反,要囚禁父皇、弑兄篡位,皇帝还是心怀不忍。
不忍皇室子嗣死后受到折辱,不忍他们的尸体在荒郊野外腐烂。
“儿臣以为,”李璋进谏道,“李歹虽罪无可恕,但为皇室尊严,也不便随意处置尸体。”
皇帝看一眼李璋,谋逆案后,眼神第一次充满赞赏。大唐需要仁厚之君,他希望太子在内厚待手足,在外宽猛相济。
“他毕竟姓李,”皇帝踱了两步,又看李策,“皇陵那边,怎么样?”
怎么样,意思是有没有合适的位置。
李策在皇陵待了二十年,了解那里的情况。
他神色无波,答道:“父皇的陵墓去年已经竣工,周围地势如万马奔腾、声势浩大,不容破坏。但偏南百里有个山坡,形如戴帽,司天台曾勘察地形,可葬公卿。”
皇帝继位不久,便开始选址修陵了。按照常理,皇子禁入帝陵,会修建专门的园寝。
李策挑的这一处,已距离皇陵百里之远,算是另修了。
眼见皇帝就要点头,宰相傅谦上前道:“圣上不可,李歹生前悖逆,死后怎可伴君、以公卿之礼葬之呢?”
皇帝轻轻叹息,摇头道:“到底是朕疏于管教,才会有今日之结果。朕没说要以公卿之礼厚葬。”
说到此处,皇帝突然停顿。
他转过身,背对十多位内朝重臣,背对太子和楚王,紧绷的肩膀有些僵硬,后背有些弯,扶住高福的手臂,沉默片刻,才道:“给他和他的儿子起个坟、打两口薄棺就好。”
皇帝的声音同往日一样威严沉稳,并不怎么大,却能让每个人听得清楚明白,像敲在众人心上。
“既然如此,”傅谦不再反驳,改口道,“微臣去工部传旨。”
“不必!”皇帝转过头,眼眶有些湿润,语气却一瞬间严厉起来,“让李琏回来吧,这件事让他去做。”
三皇子李琏,封齐王,曾因火烧玉琼楼的事,被皇帝逐出京城,去九嵕山守陵了。
说起李琏,皇帝就一肚子气。
“朕听说他在皇陵吃喝玩乐、好不快活!朕派内侍前去训诫,他又在皇陵乱窜,上表说找到一处密室,不知该如何打开。皇陵哪有密室?只有墓室!再不让他做点事,葬在皇陵的列祖列宗就要无法安宁了。”
听到“密室”二字,李策神情微动抬头。他注意到皇帝虽然生气,但并未动怒。
魏王谋逆后,皇帝突然觉得,儿子蠢笨简单些,反倒让人放心。李琛假装老实憨厚,日日服侍在他身边,又怎样呢?
这一日内朝议事后,携带皇帝旨意的内侍向皇陵出发。要不了多久,李琏就会奉旨返回。
他将会收殓李琛和李北辰的尸体,带走安葬。
所以皇帝虽然露出恻隐之心,但到底没有赦免他们的死罪。
这一日等候上朝时,李策在三三两两叙话的官员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兄。”他主动走上前,同叶长庚打招呼。
见楚王走近,原本同叶长庚说话的官员纷纷让出位置。
叶长庚身穿绯色朝服,身姿笔挺、面色红润、气宇轩昂,只是左臂仍用夹板固定,看来尚未痊愈。
宫廷重地,他对李策郑重施礼。
李策连忙扶住他,问:“怎么不在家中多歇些日子?”
算日子,他也才休养了一个月。
“歇太久,浑身都不自在。”叶长庚笑笑,又悄声道,“圣上也常派御医来看诊,就算想装病偷闲,也不成啊。”
李策也跟着他笑了,又问:“眼睛无碍吧?”
叶长庚故意瞪大了眼睛给李策看,又眯眼看看远处道:“能看到刘府尹的袖口是他自己缝的,歪歪扭扭。”
不知道刘砚是不是听到了,转头看向这边,吓得叶长庚收回视线,假装整理衣服。
李策还想再同他说些什么,内侍已站在殿门口,宣召朝臣入殿。
缓步走上台阶时,李策看了看叶长庚的面容。
他仍旧意气风发,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李策总觉得,在叶长庚竭力轻松的背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
是什么呢?
一刻钟后,李策才知道,是官职。
皇帝见叶长庚上朝,赞赏他在晋州疏通河渠的功劳,提起他抵挡刺客、救助楚王的英勇,龙心大悦道:“你养伤的这些日子,朕已另外委任工部水部郎中。至于你,朕想要你去户部历练,你意下如何?”
自叶长庚丹阳门前射穿铁柳叶,被破格拔擢入仕,已先后在兵部和工部任职。此时皇帝又让他到户部去,再换一个衙门。
这样频繁更换,有利,也有弊。
好处是,熟悉了各部衙门,又可在朝中扩充人脉;坏处是,这样屁股还没有暖热就换地方,又只能从底层做起,升官会比较难。
无论如何,这是皇帝的决定,叶长庚不能推拒。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他拒绝了。
“回禀圣上,”叶长庚跪地恳求道,“微臣在工部这些日子,才知自己才学浅薄、难堪大任。臣无功庸,不敢居高位。若圣上真要赏赐微臣,就请命微臣到兵部历练吧。”
推拒官职的人古来有之,但像叶长庚这样,拒绝去户部,给自己选兵部的,还是第一个。
当场便有御史上前驳斥,是因为晋州案,升职为御史中丞的林清。
林清举起笏板,吐沫星子几乎喷到叶长庚脸上:“微臣要弹劾叶长庚挟功邀赏、对圣上不敬!”
有林清开口,其余御史也纷纷驳斥叶长庚。场面一时有些聒噪。
皇帝看一眼林清,皱眉道:“叶卿说话坦白直率,并无不敬。治理国家,当要知人善任。只是你想去兵部哪个衙门?”
听说叶长庚要来兵部,兵部的几位朝臣纷纷露出笑容,在心里夸赞叶长庚有眼光。
兵者,国之大事。
你们这些官员能衣着华丽地在朝堂上争执,还不是因为我们兵部守好了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