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他在高兴。
皇帝病得太是时候了。
李珑幽禁,李琏守墓,李琛已死,唯一的劲敌李策远在河东道以北,追杀格桑梅朵。
李璋可以借此事拉拢朝臣、打压异己,即便皇帝过阵子苏醒,李策也回天乏力了。
但是傅明烛能想到的这些,李璋也早已想到,所以他脸上没有傅明烛期待的表情。
李璋面色沉重道:“不太好。”
大唐推行仁孝之道,他如今敢露出一丝笑脸,都会被御史弹劾。既然如此,那便无论在外在内,都要克己慎行。
傅明烛也连忙收敛了神色,道:“宫里的这些御医试试,宫外也要试试。我会去找些名医来。”
李璋似乎没有听到傅明烛的话。他看一眼李璨的位置,眉心微动道:“六殿下没有来?”
“他呀?”傅明烛嗤声,“宫门口遇见,白了我一眼,说是写信去了。”
事实上,李璨说的是:“我瞧着你今日的打扮,像是要去作法。什么时候傅公子改行要跳大神了呢?看着你这样子,我实在是写不了信。得了,你去东宫,我回府里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傅明烛等李璨离开两百步,才在地上啐了一口。
李璋走到傅明烛对面,缓缓坐下。
傅明烛连忙起身,因为仓促,甚至还端着喝到一半的茶水。
他和李璨可同席而坐,却不敢跟李璋没大没小。
李璋示意他不要拘礼。
“你也写封信,”李璋目色沉沉,“写给李策。”
“楚王?”傅明烛咧开嘴,“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也没跟他通过信啊。”
傅明烛盯着茶水,在心里打鼓。
太子多疑,不会是怀疑自己的忠心吧?
李璋不在意傅明烛想些什么,他在意李策的病情。
尸毒未清,所以不能忧惧愤怒?
“你就说,”李璋道,“你好心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赵王李璟在寿宴上误服催情酒,强行奸淫楚王妃,被父皇撞见。”
“什么?”
傅明烛手中的杯子掉下去,泼了自己一身的茶水。
李璋抬头看他,奚落道:“不然你以为,什么事会让母后一夜之间被收缴金册,让父皇气到如此地步?”
什么事?
傅明烛腹诽道,你们李家,什么事都很有可能。
“赵王得手了?”不知为何,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样就得手了?
当初无论他怎么哄,叶娇可都是不肯亲近的。
最多只让碰碰手,还得洗干净以后才能碰。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去招惹秦白薇。
傅明烛一直怀疑李策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叶娇就范。现在不用管李策的手段了,原来催情药就可以。
傅明烛有些后悔。
真是走了弯路了!
李璋道:“那倒没有,老五知道轻重。”
傅明烛长舒一口气,又有些遗憾。
李璟同李策关系很好,根据李璨最新的情报,崔锦儿的家族想要拉拢李策,并且扶持李璟即位。
他们两个如果能闹翻,就更好了。
“我这封信,半真半假的,等楚王收到真的消息,也就不恼赵王了。”傅明烛道。
李璨那样鬼机灵的人都忌惮李策,他也不想招惹。
“无妨,”李璋拿起水壶,唇角微抿,“本宫只是想气一气他。”
最好气死在北地,别回来了。
李璋想了想,似乎为亡夫服丧三年,就可以再嫁了。
三年有些长,得想些别的手段。
傅明烛只好答应下来。
你想气他,你怎么不自己气呢?
他懊恼地铺开信纸,在李璋若有若无的视线下,开始编造谎言。
夏日里,叶娇便不喜马车,喜欢骑马。
今日她穿着衣裙,所以是侧身骑在马上。
刚出御街,等在拐角处的林镜便跑上来。
他双眼通红,按紧腰刀,神情愤怒又无措,看着叶娇,问:“王妃,你……”
看这样子,显然已经得到消息了。
宫中有李策的人手,他们虽然隐在暗处,无法帮忙,但却把消息传给林镜。可林镜身份低微,无法进宫。
这个夜晚,林镜就只能守在御街,煎熬地等待消息。
叶娇道:“我没事。”
她翻身下马,手握缰绳走了几步,忽然道:“林镜,你走吧。”
林镜的脚步猛然停顿,再抬头时,已经被叶娇落下好几步。
他慌忙跟上,低头问:“王妃,您让我走去哪里?”
叶娇同样低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不忍去看林镜,却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
“那时我让你跟着我办事,是知道你有能耐,会是个好帮手。也是觉得自己有能耐,能给你带来好前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跟着我,说不定是死路一条。”
从叶娇开始说话,林镜便紧咬嘴唇。听到这一句,下唇几乎被他咬破,他闷声道:“武候长你知道,我从不怕死。”
叶娇早已不是武候长,可在林镜心里,那是他认识她时,她的第一个身份。如今情急之下说错,他忙又改口道:“王妃,我以前是个窃贼,后来听你的话,洗心革面好好做人。跟着你走的路,就是好路。别的地方,我哪儿都不去。”
他执拗地跟着叶娇,寸步不离。
但是叶娇走到楚王府门前时,转身挡住了他。
“昨夜之后,我已经不相信就藩能有什么好日子。如果你还念我们的情分,就把楚王给你的消息网原封不动交出来,然后继续回兵部做事。姜大人不会为难你,你的禄米会只增不减。”
林镜不说话,英俊笔挺的少年跪下去,就跪在楚王府门口。
叶娇强忍泪水,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死了,别烧纸钱,给我带一屉光禄坊的包子就好。”
“王妃……”林镜低头喃喃,泪流满面。
叶娇决绝地转身,并且让门房关紧府门。
“若有人问起,”她对门房道,“你就说他没办好事,我不要他了。”
……
第277章 调戏林镜
林镜抬袖抹一把泪,便不再哭。
他只是直挺挺跪着,在夏日的烈焰下,跪得汗水湿透衣襟。
烈日把衣服烤干,府门的阴影擦着他掠过,又渐渐拉长。
别人不敢忤逆王妃,只有水雯出来好几次。给他送水,他不喝,给他吃的,他不接。
水雯无奈,去求叶娇。
叶娇正在写信,斟酌字句,唯恐昨日发生的事吓到李策。
就算不是从她这里,也会有别人把宫中的事禀告给李策。
昨夜李璋处死太多人,即便李策在宫中有人传达消息,也不能知晓事件全貌。
语焉不详地说给他,难免会让他担忧。
而不久前,叶娇从那位帮助溺水男童易容的术士口中,得知李策余毒未清,最忌忧惧愤怒。
这件事叶娇问过李策。
他当时云淡风轻地笑笑,握住叶娇的手,说是因为在墓中被盗墓贼伤过。的确还有些余毒,但已无碍。
无碍什么?
叶娇才不信他的鬼话。
信写到一半,水雯抹着泪说,林镜快晒熟了,不管他做错了什么,能不能允准他进来。有个码头扛大包的苦力,昨日就晒死了。
叶娇不为所动,认真写完了信,差人送出去,看了一眼日光。
“他还不走?”
“不走。”水雯有些着急。
“找几个人把他抬走,”叶娇冷声道,“直接抬回家,顺便把他家里那些丫头护卫,都要回来。”
林镜家中只有身体不好的母亲。之前叶娇送了丫头护卫给他,悉心照料,让他安心做事。如今全部要回来,真是要恩断义绝了。
水雯不敢再劝,带着人出去,到底还想给林镜留些情面,蹲在地上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