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随身带着信。
看来深夜出城,是为了给他送信。
这封信如此重要,重要到不能等他回到客栈。是十万火急还是处心积虑,需要小心判断。
李策微微示意,青峰拿起信,转过身去。
他闻了闻信笺,判断有没有毒。再看一眼上面的字,道:“是傅明烛手书。”
李策望向夜色,脸上露出一丝讥讽。
真是见了鬼,傅明烛竟然会给他写信,且如此迫不及待,要让他看到。
“收起来吧。”他声音平淡,驱使马匹。
“殿下,您……不看吗?”刺史府的守将有些意外。
刺史大人可交代过了,说宫中有令,此信急如星火。
李策自顾自向前去,那封信被青峰随意拿着,似乎一个颠簸就要扬飞在空中。
另一封信在城门口等着李策。
这封信上有六皇子李璨的火漆封印,看来更添郑重。
李策接过信,顺口询问信使:“京中一切安好吗?”
信使犹豫一瞬,道:“还……还好。”
其实并不好,但他笨口拙舌,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策点头,在路上拆开信,只是视线尚未落在信上,便听到马蹄声响。
客栈掌柜手中也扬着一封信,急急地跑来。
“殿下,东家的信!”
他们习惯称呼叶娇为东家,叶娇嫁了人,还是改不了。
李策接过信,“嘶”地一声撕开,迫不及待去看信,连缰绳都丢了。
他们不便通信,这是他离开京都后,收到的第一封信。
有叶娇的信,怎么还会看别人的?
青峰连忙把火把递过去,他看到李璨那封信被随意夹在马鞍上,李策全神贯注,去看叶娇的信。
只是他的神色,渐渐有些不对。
唇角的笑容消失,眼中的激动渐渐褪去,突然抬头向南看了一眼,再低下头时,神情已经变了。
愤怒、焦躁、慌张、惊悸,他手中仍紧紧握着信,下意识策马转向南边。
“驾!”
楚王李策像一个幽魂般向京都的方向奔了数丈远,然后整个人在马上打了个哆嗦,摇摇欲坠。
惊慌失措的青峰跑过去,抓紧李策的缰绳,也扶住他的身子。
李策头晕目眩,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在幽冥。
“皇后!”
他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身体内像有一头困兽挣脱牢笼,露出杀戮的本能。
“皇后怎么了?”青峰同样很紧张,“王妃还好吧?”
他还想问一句水雯有没有事,但是忍住了。
如果王妃有事,水雯也必定会出事。
可是一直等到安歇在客栈里,李策也没有说话。
他像是失去了与人沟通的能力,脑海中逐字逐句背诵叶娇的信,一遍又一遍。
她说自己很好,虽然五哥被杜潇然下毒,但五哥也很好,忍住了,而且为了避免玷污自己,不惜爬到大缸里去。
她说皇帝很生气,已经褫夺皇后金册,等同废后。
她说母妃侍疾,圣上的病情一定会好转的。
她的每一句都是安慰,唯恐吓到了他。
可李策还是被吓到魂飞魄散。
他静静地坐着,忘记自己是如何下马,如何坐到屋子里。
除了想要弑杀嫡母的愤怒,他还突然发觉自己的愚蠢。
这日子不会好了。
委曲求全并不能让恶人慈悲。
菩萨心肠,不如雷霆手段。
……
第280章 他是好人
夏日的云州城并不很热,李策安静坐着,一整晚都没有入睡。
手中是叶娇的信,桌上是李璨的,傅明烛的掉在地上,被李策踩在脚下。
这是李璨第一次给李策写信。
他埋怨皇后治下不严,说杜潇然对太子有意,才酿成今日祸事。他还特地讲明,是太子逼迫皇后自请废后。
圣上尚在犹豫裴氏的脸面,但太子愿意为了兄弟们的安危,忤逆母后。
一向做事严谨、从无纰漏的李璨,等于送给李策一个把柄。
一个诽谤父皇母后、意图结党的把柄。
李策只需要把这封信交到言官手中,便可弹劾李璨大不敬之罪。
但也正因如此,李策才相信他没有撒谎。
因为如果撒谎,到时候朝堂问罪,便会罪无可恕。
李璨是故意的。
兵行险着,让李策相信宫宴的事已经过去,皇后已经受到惩罚,而他们的兄弟太子殿下,无辜、仁爱、杀伐果决、劳苦功高。
至于傅明烛的信,不看也罢。
无非是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更严重。
在他的口中,赵王李璟几乎得手,楚王妃叶娇名节受损、悲愤交加。
不会的。
李策的脚踩在信上,心中摇头。
他信五哥,即便被药物迷惑,也会保住娇娇的名节。
至于傅明烛,恐怕是想把他气死。
李策幽深的眼眸似蛰伏巨兽的暗夜,涌动山崩城塌般的危险气息。
“青峰。”他唤道。
正在门口坐着打瞌睡的青峰猛然抬头,困意退散,起身上前。
“殿下有何吩咐?”
“我的病情……”李策转过头,正色道,“太子知道了。”
知道他身上尸毒未清,知道他不能惊惧愤怒,所以让傅明烛送来这封信。
如果能气得他心脉断裂当场丧命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也要让他担忧崩溃。
青峰有些慌。
“所以送信过来?”他问,“殿下的身体怎么样?”
“还好。”李策道。
其实并不怎么好。
每一次心跳都是颤抖的,时而迅速时而缓慢,身体仿佛站在不断地动的斜坡上,摇摇欲坠。
但是他不想去躺着。
他坐在这里,捏着这封叶娇送来的信,想京都的局势,想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想他该怎么样,才能用这破如秋叶的身躯,给叶娇、给五哥、给大唐朝廷一个交代。
即便他死了,也希望那个交代,能让他们安然度日,不必提心吊胆、处处遇险。
李璨错了。
太子李璋或许的确杀伐果决,但他并不无辜,也绝无仁爱可言。
李璨那封信也的确安抚到了李策,但凡李策思虑没有那么远,也便罢了。
但是偏偏,他是在幽闭皇陵中长大的人。
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的他,喜欢推算很久以后的事,也从不敢指望用别人的仁慈,来换平安。
不过眼下的局势,的确对裴氏有利。
裴氏祖宅此时阴云密布。
族人私下里传,说皇后娘娘被收缴金册,等同废后了。
“伯父怎么说?伯父不是吏部尚书吗?他难道不能为姑母争一争?”
“争什么啊?”有人窃窃私语,“圣上病倒,太子殿下理政了。争和不争,没什么两样。”
其他人立刻明白过来。
“等太子登基,姑母还是皇太后。”
“对啊,太子妃姐姐到时候就是皇后,我们裴氏,照样无人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