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的兵马只是诱饵,更多的唐军在身后。
格桑梅朵浑身颤栗,心中如有雷击。
原本是她来做诱饵,引来李策,继而歼灭。
可为什么形势调转,李策设饵,诱她至此?
“不要乱!不要乱!迎击!迎击!”格桑梅朵强装镇定,大声呼喊。
他们的兵马多,兵马多就不怕,即便中了埋伏,大不了硬碰硬,把对方吃掉。
但是格桑梅朵发现,突厥军的动作慢得可怕。
或者那不是慢,而是凝滞。凝滞着不能向前,反而向下陷去。
“沼泽!是草原上的沼泽!”马匹向下陷落,骑兵不得不弃马徒步,向外冲击。
然而唐军像一张罗网,把他们困在正中。
对岸的那些诱饵也没有闲着,他们从炉灶后、战马后,甚至是水底,拿起弓弩,对准四散逃走的突厥将士。
箭矢密集而来,格桑梅朵魂飞魄散。
“可惜了那些马。”楚王李策一袭黑衣,站在河水对岸,神情沉沉。
他看着马匹陷落,看着万箭齐发,看着敌军的血染红河岸,冰冷白皙的脸,如同罩着一层寒霜。
“要活捉格桑梅朵吗?”青峰始终守护在李策身前,询问道。
“不必,”李策道,“就地格杀吧。”
“殿下!”身后有斥候飞奔而来,斥候的身后,竟然还带着另一个斥候。
李策回过头,只看跟着的斥候一眼,便道:“你是朔州守军?”
“正是!”那斥候跪地道,“叶将军拆出一千守军,全做斥候,打探消息,卑职便是其一。如今消息无法送给叶将军了,卑职在草原上游荡,偶遇殿下的斥候。”
“叶将军怎么了?”李策问。
“被突厥大军围困,出不来了。”斥候声音哽咽,握紧长刀。
……
第298章 她的交易
远处的喊杀声没有停止。
无需特意去看,也知道会有刺目的白刃穿破胸膛,带出一道道飞溅的血液;会有破碎的肢体掉落在河里,在看似平静的水流中起起伏伏。
叶长庚,他也中了埋伏吗?
没有听到朔州城破的消息,可他却被突厥大军围困。
也就是说,叶长庚出城而战、深入敌军。
一根箭从远处飞来,青峰大喊一声:“小心!”
李策没有动,在距离他半丈远的地方,箭矢力竭落地。
军将谨遵他的命令,在突厥军靠近前,保持射程以外的距离。他自己也这么做,而且因为想起叶娇,又站远一步。
李策走过去,捡起箭。没有急着去援救叶长庚,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问道:“你们有一千斥候?”
他的眼神并不平静,却极力克制,压制住担忧、愤怒、恐惧和慌乱的情绪。
心中的焦躁不会让他想出办法,只会让他以为自己还留在狭小漆黑的墓室,听盗墓贼的指甲刮碰墓道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们的确有一千斥候。”那名斥候道。
“能够集结吗?”李策问。
斥候渐渐激动:“不太容易,但每组都有暗号、地点,相互之间为了通传消息,有固定的集结时间。”
“好,”李策道,“你们如今不是斥候了。”
叶长庚被困,已无需传达消息。这些斥候便不再是探听敌情的密探,而是上阵杀敌的军将。
那斥候眼中忽然冒出光来,他紧盯着李策,问道:“能救叶将军?”
“只要还活着,就能救。”李策道。
听说能救,斥候紧张得满脸通红,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也不知道是擦汗还是擦泪:“太好了!我就知道殿下能!殿下您和叶将军是亲人,一定会救的。”
救一个被大军围困的人,如同飞蛾扑火。
李策认真地看了看他。
所以这斥候不是偶遇了他的骑兵,而是想办法找到他,向他求救。
“在长安城,”李策立在被染红的河水旁,正色道,“我同叶将军是亲人。但是在这里,在同袍抗敌的战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虽然姓氏不同、出身不同,但他们都是炎黄子孙,都是为了守住江山、卫护百姓,冲锋陷阵的军将。
所以可以守望相助,可以交托性命,即便被围困的不是叶长庚,李策也会去救。
“格桑梅朵呢,”他看向对面渐渐安静的战场,“死了吗?”
即便用兵得当,设伏的一千大唐军士,也死了一百多人。
余下的八百多人,按照预先探查好的道路,退回安全的河岸。这块紧邻黑河的沼泽地,是李策找了许多天,才发现的天然陷阱。
“青峰,”李策见有人捡起突厥军人的羊皮帽,问道,“死人的衣服,好脱吗?”
青峰抱臂看着水面,深吸一口气,道:“脱是好脱,但是沾血的地方要洗干净,被刀割烂的也要缝起来。找些红土,把脸抹红一些,更换武器,就有八成像突厥人。”
余下两成,是因为中原人虽然有身材高大的,却不够魁梧。
青峰很机灵,他猜到了李策的想法。
“那如果,”李策看着对岸摘去面纱、举刀投降的女人,沉声道,“格桑梅朵走在前面呢?”
一根箭穿破格桑梅朵蓝色的衣裙,刺入她的大腿。
唐军不会对敌人怜香惜玉,把她拖出污泥,拉到李策身前。
“让本宫走在前面,有什么好处?”
她那双丹凤眼不再风情万种,冷冽清醒地睁着,听完李策的安排,询问道。
她举刀投降,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吐蕃的公主。与大唐开战的是突厥,李策如果能把她放走,可以得到很多。
“你肯配合行动,走在前面,”李策道,“本王让医官给你医治,待事情妥当,给你一日时间逃命。”
给她一日时间逃命,可她已没有随从,独自一人走在草原上,等同绝路。
“不,”格桑梅朵道,“楚王殿下派人把我送回吐蕃,我将带领吐蕃将士,支持殿下争夺大唐太子位,即位为帝。”
格桑梅朵抬头紧盯李策,想从那双眼眸中看到欲望,看到贪婪,看到做出交换的决然。
可是并没有。
那双眼睛深邃而清澈,像光线穿过溪水,水底的卵石细沙清晰可见。
有对叶长庚的关切,有对敌人的冷漠,有对自己的厌恶,唯独没有想要合作的犹豫。
他手中握着一根箭,手指划过冰冷的箭头,声音冷得可怕。
“公主殿下到我大唐来,策划过多少祸事,手上沾了多少大唐百姓的血,想必不必本王细数,公主自己也清楚得很。”
李策露出一丝嘲讽。
他姿容秀美,没有武将那样的武力威慑,可当李策低头说话时,格桑梅朵却感觉有一柄锋利的陌刀,从自己头顶斩下。
“大唐太子位?”他漠然道,“我大唐国祚绵延,无需外人插手。本王要得到什么,也从不需要借助外族力量。今日的条件只有一个,不会改变。”
格桑梅朵神情怔怔。
在这个男人面前,阴谋诡计是不管用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善于筹谋;委屈撒娇是不管用的,因为他心里只放得下一个女人。
没能除掉李策,实在遗祸无穷。
“本王来这里,”李策道,“是因为大唐要血债血偿,为死去的百姓讨回公道。即便给你一日时间逃走,也不是要放过你。所以答不答应,请公主慎重。”
他说着转过身,吩咐兵将上马,与叶长庚的斥候军汇合。
“你们去救叶长庚?”格桑梅朵用手按住大腿上的伤口,确认道。
“是。”李策回答。
格桑梅朵低下头,心中再次燃起希望。
只要见到叶长庚,或许她便能活命了。
从大唐边境到长安的万里同行,再到京都街巷里的聊天畅谈,都让格桑梅朵相信,叶长庚是重情谊的人,他不会忍心杀了自己。
当初晋州悬崖上,他就放过了自己啊。
他还会再放第二次的。
“请楚王殿下为我医治。”格桑梅朵咬牙道。
叶长庚派出的斥候很管用。
因为只是探听消息,一千人很少死伤。
同李策的兵马一样,他们也换上突厥人的战衣,扛起突厥的旗帜,甚至刻意学突厥的样子,快速前行、散而不乱。
“你们是什么人?”最早发现他们的突厥探子靠近询问。
格桑梅朵同李策的战马齐头并进,在这一刻有些犹豫。
她可以背叛贺鲁,也可以背叛李策,显然背叛李策,对她更有利。
她可以用突厥话示警。
但格桑梅朵正要开口说话,身边的人却突然道:“我们是执矢将军的部下,跟随吐蕃公主,围击大唐皇子。”
格桑梅朵惊愕地看向李策。
他说的是突厥话,标准地道,甚至连有些重的尾音都一模一样。
他竟会说突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