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茉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想起他送来的书,突然便不太怕了。
给新婚夫妇居住的青庐就搭在院落正中,裴茉坐在那里,等待她的新婚夜。
有些饿,不知道婚宴什么时候结束,叶长庚什么时候会来。
她攥紧手指,紧张得很。
婚宴很热闹。
叶长庚年少成名,如今是大唐最年轻的行军大总管。
有击退突厥的战功,有圣上恩赏的认可,有楚王携宗室皇亲贺喜的支持,安国公府宾朋满座、欢声雷动。
宴会开始不久,竟然连太子殿下,都携太子妃大驾光临。
朝臣起身施礼,太子抬手虚按,命他们不要拘束。
他并未急着落座,而是接过酒盏走动,同朝臣闲聊,也问候几位宗室族亲。
走着走着,便走到李策和叶娇身前。
李策正在吃茶,闲暇时看着饮酒的叶娇,含笑递上手帕。
“喝多了我可不背。”
他低声警告。
不远处的六皇子李璨举杯,遥敬叶娇。
“楚王妃雅量。”
李策的面色便不太好看:“六哥是要把内人灌醉吗?”
“岂敢岂敢,”李璨自己倒像是醉了,斜斜地坐着,又突然扶住林镜起身,大惊小怪般道,“二哥来了!”
李策和叶娇也站起身。
李璋的目光并未落在叶娇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需要避嫌。
但他站着的姿态,他收拢衣袖时的动作,有意无意间,便像是同叶娇站在一起,和别人说话。
仿佛他们才是一起来的,是一体的。
叶娇并未留意李璋说些什么。
李璋刚说了一句,她便转身离开,唤人去厨房拿些糕点,送到青庐去。
按照规矩,新娘是不能用晚饭的。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婆家贴心些,都会送糕点过去。
水雯离开又回来,说大小姐已经安排过了。
叶娇稍稍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突然有几位朝臣起身,面色惊惶地向太子走去。
“太子殿下。”
走在最前面的,是户部侍郎崔汝毓。
他向太子施礼,道:“出事了,有急递送来,说剑南道突发瘟疫,传播迅速。”
李璋震惊道:“瘟疫?”
“是,”崔汝毓道,“前些日子,医署官员称京都急缺几味药材。虎杖和金刚藤这些,都产自剑南道。微臣派人去查,发现原来是那里突然瘟疫,药材无法晒制运出,才会急缺。地方官员隐瞒不报,如今情势已不容乐观。”
“本宫知道了。”李璋沉声道,“今日是喜庆日子,婚宴后,再到政事堂议吧。”
他说完看向紧随崔汝毓到来的兵部侍郎姜敏。
“兵部怎么了?”
姜敏一脸烦闷道:“去政事堂一并议吧,北地出了些事。”
有意无意间,他的目光掠过楚王李策,那目光中有浓重的担忧。
朝中出了事,几位入政事堂议政的官员早早离去。
因为是静悄悄离开,并未影响到婚宴气氛。
叶长庚吃的酒很少,却醉得离开。
等送走所有宾客,他才缓步到青庐去。
“姑爷,您慢点。”秦嬷嬷上前一步,送上喜秤。
裴茉乖乖坐在床头,微垂着头。
挑起盖头,他就能见到他的新娘了。
……
第321章 她的决心
喜秤是黑檀木做的,末端包裹黄铜。
黑檀木质坚硬、珍稀名贵,寓意权力地位、平安吉祥。
叶长庚轻握喜秤,想到这檀木的寓意,倒真的贴切。
当今这个世道,没有权力地位,何来吉祥平安?
只是他在奋力追求权力地位时,也把这位盖头上绣着吉祥花纹的女子娶进了家。
挑开盖头,入目是轻颤的步摇、复杂的发髻。视线下移,看到她挺拔的鼻梁,和半阖的眼眸。
余下的面容看不清,因为她手持香扇,挡在面前。
“请公子行却扇之礼。”秦嬷嬷含笑道。
新婚女子用团扇遮面,一为辟邪、二为遮羞。
按理,新郎需要吟诵却扇诗一首,新娘听着觉得心仪,才挪开团扇,完成仪式。
叶长庚没有准备诗,他也懒得背诗。
他伸手捏住团扇的边缘,把扇子拿开。
动作神态像在拿开匕首、剑鞘或者是铠甲。
这个动作让新娘错愕地抬头,也让叶长庚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日她被人劫持,有些狼狈。今日盛装之下,明丽雅致,让人瞬时移不开眼睛。
这种美不是耀眼夺目的,不是于千万人中,一眼便能看到的美。而是像一棵长在崖边的白色花朵,策马路过时看到,便忍不住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见叶长庚没有诵诗便移开团扇,秦嬷嬷有些惊讶。
但她仍旧笑着,吩咐恭候的奴婢道:“接下来是结发之礼。”
结发,是要剪掉双方的一缕头发,绑在一起放入锦袋,寓意夫妻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两位婢女手持剪刀走上来,叶长庚的视线却落在桌面上。
“谁送来的糕点?”他问。
婢女微惊,侧身侍立,没有上前。
“回禀公子,”秦嬷嬷道,“是大小姐送来的。”
“为何没有用?”叶长庚丢掉团扇,看向秦嬷嬷,“少夫人不愿意吃吗?”
因为尚未礼毕,秦嬷嬷称呼他们公子小姐,但叶长庚已经改口,唤裴茉少夫人。
裴茉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愿意吃。
她饿极了,听到有人送来糕点,偷偷掀开盖头,小心地看了看。
婚床前临时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蜡烛、如意、喜秤等物。一盘炸果子放在旁边,香味扑鼻。
她轻轻掰掉一块,想要果腹,尚未送入口中,却被秦嬷嬷一把抢去。
“小姐不可,”秦嬷嬷警告道,“按照规矩,不可在同房前进食。”
此时秦嬷嬷也是这么回答叶长庚。
“禀公子,小姐虽然饥饿,但按照规矩,不可在同房前进食。”
叶长庚负手而立,神色渐渐变冷。
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挡在裴茉面前,斜睨秦嬷嬷一眼。
有些醉,却不减威势。
“规矩?哪儿的规矩?”
秦嬷嬷脸色微变,低头道:“是……”
然而叶长庚已经打断她的辩解,厉声道:“上有国法,下有家规。安国公府的规矩——奴是奴,主是主。主子送来了点心,另一位主子想吃点心,你一个奴仆,也敢以‘规矩’二字,驳大小姐的脸面,饿坏我的妻子?”
他的声音并不怎么大,却像无数根箭矢离弦,向门口刺去。
秦嬷嬷惊慌失措,“咚”地一声跪下,屋内其余奴婢也纷纷下跪认错。
“你们以前的规矩暂且不论,”叶长庚面色稍缓,道,“以后要记得安国公府的规矩,记得谁是你们的主人。”
“是!”
“其余人退下,”叶长庚的视线落在秦嬷嬷身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秦音。”秦嬷嬷提心吊胆。
“秦氏,”叶长庚凉声道,“今日是初犯,若有下次,以家法处置。下去吧。”
没有人敢再提结发或者合卺酒等别的礼节,奴婢嬷嬷退出去,屋内只余下新婚夫妇。
龙凤花烛缓慢燃烧,照亮床前一对璧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