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茉便又向后缩了缩。虽然得不到回应,但还是关切道:“不会有事吧?”
“会,”叶长庚舒朗地笑笑,“别人会有事。”
裴茉被他感染,一抹笑容在唇角化开,落入叶长庚眼中。
他的心跳停了一拍。
裴茉的笑容并不明艳,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美。
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笑,温柔得像是冬日贴身的锦被,像一缕风在花枝间停留,抚过半开的花苞。
叶长庚猛然收回视线,马车也在此时停下。
“到了。”他率先起身,弯腰从裴茉身前经过。他已经掀开车帘,再有一步就要跳出马车,可一只柔嫩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将军,”裴茉盯着叶长庚胸口的衣服,道,“您的衣服开线了。”
“无妨,回去再缝。”叶长庚转头,裴茉却更用力地拉了拉他。
“不是说被弹劾调查了吗?”她的声音坚定了些,“那便更不能露出潦草狼狈的模样,让他们看笑话。”
车帘放下,把阳光挡在外面,却圈进马车一片温热。
车顶很低,叶长庚不能一直弯着腰,只好坐下来。
裴茉的腰里没有金银玉坠,只挂着一个她自己绣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是穿好的针线。
裴茉的手抚过叶长庚的衣领,找到胸口处开线的位置,扎入细针,再轻轻拉出。衣服和线摩擦的声音很和缓,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她的鼻息时不时便散在叶长庚脖颈间。
叶长庚正襟危坐,抬头向后,极力避免同裴茉接触,并且没话找话。
“你怎么会带着针线?”
“奶娘教我的,”裴茉的声音低低的,“她说就算过得差,饿着肚子,也要整整齐齐。”
“她教得很好。”叶长庚道。
裴茉神色黯然,缝好了最后一针。
但是,怎么剪断针线呢?没有剪刀,总不能趴在他的胸口把针线咬断吧。
叶长庚显然不明白裴茉为何突然停下,他只是有些焦躁道:“好了吗?”
快点好吧,他的心脏跳得太快,甚至能感觉到胸口的衣服在有规律地起伏。
“好……好了。”裴茉松开手。
叶长庚低头,看到缝得整整齐齐的针脚,以及——悬在他衣服上左右摇晃的针。
“这个……”裴茉的脸红了。
“这样是不是还不如不缝?”叶长庚随口问,就要起身离开。
他不在乎身上是不是挂着针线,他粗糙惯了。他还曾经胳膊断了,夹了许久竹板呢。
然而这句话在裴茉听来,是在责备和质问。
让他这样子出去,的确会被人耻笑吧。
心中闪念,裴茉已迅速起身,抓住那根摇晃的针。她的身体向叶长庚贴过去,微微偏头,咬住了针线的末端。
线断了。
像新婚夜豁出去一样,裴茉再次鼓起勇气,做了以前不敢做的事。
随后她跳下马车,等叶长庚出来。
马车内静悄悄的,突然听到叶长庚的咳嗽声,又听他道:“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将军不是很闲吗?”裴茉有些担心自己招架不住这种场合。
“谁说的?”叶长庚躲在里面道,“我很忙。马车掉头!去官衙!”
马车在裴茉面前掉头,把她独自留在公主府门外。
“怎么了啊?”她喃喃自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回去啊?”她想跺脚,又怕被人看到。
“是茉妹妹!”一个优雅清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裴茉的思绪。
东宫马车停在裴茉面前,随车的嬷嬷上前掀起半面车帘,露出一张端庄美丽的脸。
是太子妃裴蕊。
“快上车。”裴蕊道,“我们不在外面抛头露面,车会停在院子里。”
东宫的马车比寻常人家的高了不少。立刻有奴仆上前,跪在地上俯身,让裴茉踩着上车。
裴茉迟疑着,不敢踩人。
“拿把凳子来。”裴蕊善解人意道。
裴茉对裴蕊施礼,又小心翼翼步入马车。
车很宽敞,里面甚至有烧茶的火炉。裴蕊斜靠杭丝引枕,握住裴茉的手,嘘寒问暖。
“在安国公府还好吗?怎么不见秦嬷嬷?如果她伺候得不尽心,可以把她赶走,不用怕拂了我和母后的面子。”
裴茉小心地回答,什么都说好,很好。
裴蕊很热情,热情到裴茉有些受宠若惊。
如果她没有记错,她们似乎根本就没有见过面。是血缘关系让她们如此亲近吗?
还是因为别的?
“听说叶将军卷入卖粮的案子了。”裴蕊面露关切。
“是。”裴茉低着头。
“你想不想帮帮他?”裴蕊问。
帮他?
裴茉抬起头。
她可以帮忙吗?她身单力薄,不像楚王妃那样,一身的本事和聪明才智。
……
第330章 她是我的
长公主府外的坊街很宽敞。
受邀参加宴会的宾客停下马车,再相互寒暄着,步入府邸。
但东宫的马车是径直入内的。管事命人拆下门栏,引着马车平稳驶入,再携仆从一起跪地,恭请太子妃下车。
太子妃牵着裴茉的手走下来,裴茉略一抬头,便能看到周围的目光。
敬畏、艳羡,甚至是浅浅的妒忌。
她想站得离裴蕊远些,可这位身份尊贵的堂姐已经牵住她的手,小声地叮嘱。
“你想帮叶将军,就得一切为他着想。他是武将,性子急了些,你要温柔如水,哄得他开开心心的。心情好了,一切就都顺利了。”
太子妃仪态端庄从容有度,声音柔和,仿佛是裴茉的闺中密友,在说体己话。
裴茉咬唇不语。
只是温柔些,就能帮到他了吗?还以为会是什么法宝,能让他从这次的官司中抽身。
但太子妃似乎没有恶意。裴茉心中的提防稍稍卸去。
“来人。”裴蕊又唤仆从。
立刻有位女官走上前,手中捧着数寸宽的锦盒。
太子妃接过锦盒,递给裴茉,柔声道:“这是安神香,宫中特制的。你的婢女呢?让她收着。”
裴茉只带来一位婢女,便是她从小的贴身丫头文心。文心胆子小,先是跟在马车后面,这会儿又跟在东宫十多位仆从的后面,不敢靠近。
裴茉推却不受,太子妃按住她的手,低声说话。
“傻瓜,这东西不值什么。姐姐是要让别人看看,你是我们裴家的,裴家的人,裴家人的女婿,都不能被别人欺负。大理寺、京兆府,休想动叶将军!我和太子,都会为你们撑腰!”
她的声音虽低,却铿锵有力,每一句都撞入裴茉心中,像是要给她厚厚的底气。
裴茉受宠若惊般接下锦盒,再无推辞的理由。
步入宴会大厅,太子妃松开她的手,去找长公主李娴雅叙话。
这里虽然不是皇宫,却装饰得富丽堂皇。因为驸马三年丧期未过,没有歌舞助兴。略微下沉些的客厅正中,一位琴师正在抚琴。
琴声清雅高洁,行云流水如珠落玉盘。
裴茉听得认真。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乐曲,只感觉到浓浓的情绪。
初时花团锦簇平安和顺,后来渐起风波心底郁郁,也曾委曲求全默默忍受,到最后压抑着的不甘越来越浓,终于突破心防。
凭什么?凭什么?凭你们实力强大不可战胜吗?我偏不信!我偏不服!我将蛰伏待动,直到找到你们的软肋,一举击之。我将穿过漫漫长夜,得到属于我的荣耀。若这黑夜无灯,我便烧掉自己做灯。即便众叛亲离,即便身死殒命,向前去!
一曲终了。
裴茉心神震动眼含泪水,率先起身鼓掌。
四周的宾客都在三五成群说话,只有长公主李娴雅同裴茉一样,专注地听完乐曲。
李娴雅的视线从乐师身上收回,并且对裴茉点头微笑,以示欢迎。她的眼神中甚至划过遇到知己的欣赏。
裴茉对她施礼,李娴雅温和地笑了笑,去同别的宾客说话。
“诰命夫人到了?宋尚书可还好吗?”
“怎么?陈夫人想让本宫亲自舞一曲?本宫倒是乐意,但若是皇兄听说,非要打我一顿了。”
“咱们今日不谈朝事,你那个远房亲戚的事儿,我可没能耐管。”
李娴雅走到哪里,哪里就热闹起来。她推杯换盏忙个不停,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能从容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