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羡鱼局促地垂下头,白夫人嘀咕道:“不就是打了你一棍子,抢了兵符吗?”
白泛兮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不就是’?你知道这是死罪吗?”
“知道知道,”白夫人搪塞白泛兮,又笑盈盈看着叶柔,问:“没有了吧?”
口上说“没有了吧”,眼中却都是巴巴的渴望。
叶柔笑了笑,道:“还有。”
说到这里,无论白泛兮有多生气,屋内的气氛都松弛了些。
叶柔道:“第三谢,要谢武候长治理有方、平易近民。这些年来,京都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百姓安居乐业,街市繁华。这要谢圣上,谢朝廷,谢京兆府,还要感谢巡防京都的武候铺。孔夫子说,君子要‘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白武候长有品德,有信念,有担当,有才学,有雅趣。文武兼备、气宇轩昂,是君子,当然要谢。”
谢了这么多,叶柔又对白泛兮夫妇施礼道:“还要谢您二位教导有方,我大唐才有这样的青年才俊。”
白泛兮夫妇的脸一起红了。
过了,夸得太过了。
这是他们的儿子吗?
他们的儿子明明是纨绔子弟,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愚蠢莽撞。
怎么来了位知书达理的小姐,情真意切,说了儿子这么多优点?
说到最后,还夸起他们会养儿子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话虽如此,”最后,白泛兮咳嗽了一声,让自己恢复有些发怒的神情,道,“圣上不会因为叶小姐谢了这许多,就宽恕他的。”
“圣上无需宽恕,”叶柔笃定道,“圣上明理,会奖励武候长的。”
白家不敢盼望皇帝奖励,只要不责罚,就谢天谢地了。
且不说白羡鱼抢夺兵符的事,就说白泛兮身为太子太傅,也有未尽职责之罪。
朝廷为了体面,已经传出去,说太子在东宫看望过孩子,羞愤自尽。这样皇帝不必担负“杀子”的污名,也能稍稍宽恕,以王侯之礼安葬太子。
至于别的事,尚无定论。
“叶小姐,”白夫人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圣上不会责罚呢?”
“哦,”叶柔道,“家兄刚刚从宫里回来,他一直守在圣上身边。”
白泛兮松了口气。
太子伏诛,以后无论是赵王还是楚王即位,安国公府都今非昔比、一步登天了。
“老爷——”此时厅外有脚步声传来,管家在外禀告道,“圣上宣您进宫。”
白泛兮立刻起身,他向外走了几步,又转身训斥白羡鱼:“还不起来送送叶小姐?”
他整理衣服,双手触碰到头上层层包裹的纱布,故意没有摘掉。
外面已是黄昏。
这难熬的一日,总算结束了。
事实上,白泛兮觉得,自从他被宣回京都,踏进东宫的那一日,就已经走在刀刃上了。
好在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从看到白羡鱼提着安国公府食盒那天起,白泛兮就隐隐觉得,他这个傻儿子,大概是傻人有傻福的。
果然。
不过白泛兮还是很生气。
今日他已经故意骑马走在前面,露出背后空门给儿子,他这个蠢儿子,就不能下手轻一点吗?
想到这里,白泛兮又怒从中来,忍不住想回去再打白羡鱼一顿。
不过大概,以后会有人拦着,不让他下手了。
“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白羡鱼出门送人了,白夫人擦干了眼泪,重新梳妆更衣。她面露笑容,同嬷嬷说话。
“你看见了没,那叶小姐,模样是一等一,又温婉得体,听说还擅长管账,把安国公府的生意理得顺顺当当。这唯一有点不妥的是……”
白夫人蹙起眉头,有些担忧。
嬷嬷察言观色,道:“叶小姐嫁过一次。”
她话音刚落,见白夫人脸色变了,连忙道:“老奴胡说,夫人莫气。”
“嫁过一次怎么了?”白夫人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不喜欢待在家里,要去食斋吃素,消解罪孽吗?”
嬷嬷低头道:“这么些年了,夫人也该看开了。那都是命啊。”
白夫人出了会儿神。
她的第一任夫婿,不是白泛兮。
那时与她龙凤花烛、少年欢好的,是另一位少年将军。可新婚不久,他便出征在外,死在战场上。
婆家说她克夫,不让她守孝,便把她赶回娘家。
后来将士凯旋,另一位将军风尘仆仆,送来她夫君的遗物。
这位将军便是白泛兮。
过了几年,白家提亲,她便再嫁了。
可她心里始终有愧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以至于日日礼佛抄经、过午不食,活得寡淡无趣。
她甚至害怕自己开心,怕自己笑,觉得她只要活得快意,就是对不住那人。这二十多年,每一日她都心怀愧疚、难以安枕。
“所以,”白夫人道,“我们女人太不容易了,因为不容易,便要彼此体谅。嫁过人便不好了,便脏了污了吗?那男人各个三妻四妾的,倒都觉得他们自己有本事得很。”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道:“不过老爷倒是没纳个小的。”
嬷嬷为白夫人系好披帛,问:“那夫人您觉得不妥的是什么?”
白夫人道:“我听说叶将军隔老远能射透铁柳叶,怕小鱼以后不挨爹的打了,开始挨大舅哥打。”
这可真是让人忧心。
“那夫人您……”嬷嬷许久未见白夫人笑,也跟着开心起来。
“我明日不去道观了,”白夫人道,“给我把京都最好的媒人找来,出多少银子都行!”
“多少银子?”白羡鱼仰着一张肿脸,在小贩摊位上买糖葫芦。
“是白武候长!不要银子,不要!”小贩一面推辞,一面道,“也就两个铜板,怎么好让武候长出钱呢?”
白羡鱼把铜板丢过去,挑了糖最多的那串,递给叶柔。
“今日多谢你。”他道。
叶柔咬了一口糖葫芦,酸得没能咽下去。
白羡鱼挠头道:“可惜家里的马车找不到了,只能徒步送你回去。”
“可是……”叶柔回头看了看,道,“我们家的马车,就在后面跟着啊。”
白羡鱼咬着嘴唇,别过头,偷偷地笑。
要说句什么,才能让她肯陪着自己,就这么静静地走呢?
长安城车水马龙、流光溢彩,他是怎么都看不腻的。
……
第427章 太子人选
“你们家的马车……”白羡鱼苦思冥想,道,“很宽阔。”
“还好,”叶柔道,“按国公府的制式做的,没有僭越。”
根据身份地位不同,马车的规格有严格要求。经历过往种种,叶柔已经很谨慎。
尽管被误会了话里的意思,但白羡鱼也因此灵光乍现,道:“前面都是小商贩,道路狭窄,会堵住的。”
叶柔微怔抬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拐进一条不算宽阔的坊街了。
道路两边种着矮矮的槐树,每棵树上都挂着三两个灯笼。灯笼像红柿,透着年节的喜庆气氛。
灯下是趁着近日没有宵禁,偷摸出来做生意的小商贩。
卖什么的都有。
古董字画、书册摆件,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小贩趁着没人询问,端起碗扒拉两口饭。他的妻子摆弄着货物,羞于张罗生意,等着丈夫吃完饭,把碗端回去,伺候公婆,打理家务。
今日长安城的血雨腥风已经结束了,而普通老百姓,有自己的小日子。
这日子里没有钟鸣鼎食、绫罗绸缎,却安静祥和,充满烟火气息。
马车果然被挡住,寸步难行。驾车的冯劫打算转向,跳下车来找叶柔。
“小姐,我们回吧。”他一面说,一面有些警惕地看了白羡鱼一眼。
冯劫虽然是下人,但他看护着几个孩子长大。时时刻刻,都担心他们遇到坏人。
白羡鱼不坏,但毕竟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就得小心提防。
“冯伯,”白羡鱼热络地同冯劫打招呼,“这条路是近道儿,比你赶着马车绕远,还要快些。”
冯劫一副“你小子真的是在乎远近吗”的质疑样子,他看向叶柔,等她的意思。
“冯伯先回吧,”叶柔笑了笑,道,“今日跪了太久,我想走一走,活动手脚。”
她拢了拢身上白色的狐裘,浅淡的红色光影下,一张脸美丽从容。
白羡鱼内心雀跃,却又添了几分紧张。
四周往来的人影中,他转过头,眼中只有眼前的佳人。
“柔姐,你看这个瓷瓶,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