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掀起衣袍,如同他怀里藏着桃花。
李璨含笑等待一刻,赶在御史台几位言官准备弹劾他之前,扬声道:“诸位不问我,弹劾什么吗?”
众人仍在生气。
问你作甚?你虽然生得好看,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竟来污蔑楚王殿下了。
“你说。”皇帝出声,便万籁俱寂。
“儿臣弹劾楚王李策,”李璨郑重道,“弹劾他蔑视三司法堂,阳奉阴违、有罪不供。”
藐视三司法堂?
朝臣立刻向前看去,而立在最前面的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官员面面相觑,又把目光看回李璨。
怎么藐视我们了?我们不觉得被藐视啊!你闭嘴!别瞎说!
可李璨侃侃而谈:“当初先太子在时,曾在三司法堂,弹劾楚王做生意的本钱来路不明。鉴于楚王一直看守皇陵,更有人怀疑他监守自盗。可他不解释,不自证,简简单单糊弄过去。如此,不算藐视法堂吗?”
皇帝皱起眉头,擦了擦额前的薄汗。
又来了。
这事儿他原本打算揭过不提的。小九这些年不容易,即便他真的挖过墓,偷过陪葬品,只要他没把先祖卖了,皇帝都觉得可以原谅。
就当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薄待儿子的补偿吧。
可李璨竟来弹劾了。
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皇帝无法装聋作哑。
他向殿内看看。
宰相傅谦已于前些天卸任致仕,兵部尚书宋守节因为长公主案,恳求皇帝责罚。皇帝不忍,给了他一个太傅的虚职,准他非要事不必上朝。
那么,还有谁能聪明到体察圣意,主动帮李策说句话呢?
最好那人擅长吵架,毕竟李璨就是个口舌伶俐的。
“的确如此。”
终于有朝臣抬起头,皇帝听到那人的声音,便在心中高兴。
那是他尚未来得及拔擢的兵部侍郎姜敏。
宋守节已辞掉尚书之职,姜敏再年长几岁,便能补缺接任了。
他冷眼看看李璨,道:楚王的确未再解释本金来处,但却算不上藐视法堂。只因当初三皇子齐王殿下,把楚王的侍卫燕云抓住了,污蔑燕云盗墓。可又怎样?他拿的那些东西,还不如六皇子府上的陶瓷摆件有年头呢。”
朝中顿时一片低笑,但李璨却不依不挠。
“所以你们,便要包庇他吗?”
“不是包庇,”大理寺的人也出来说话,“实在是因为楚王性情温良,是冰魂素魄般的人物,不会做出盗墓的事。”
李璨沉沉地摇头。
他的唇角噙着一丝笑,说出的话却义愤填膺起来:“你们包庇楚王,是因为他不顾安危,拯救甘州流民吗?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为晋州百姓伸张正义吗?是因为他纵死不惧,在北境奋勇杀敌吗?还是因为他不止一次,在宫变中力挽狂澜、卫护陛下和你们吗?你们是为了江山社稷包庇楚王,还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心?”
当然不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心,那不就是结党营私了吗?
“是为了江山社稷!”刑部侍郎王厘忽然大声道。
“那我就很奇怪了……”李璨话锋一转,“这些日子,你们一直推举赵王晋封太子。那么楚王获罪被罚,同江山社稷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江山社稷是赵王的事,又为何如此维护楚王?
朝臣面面相觑,而御座上的皇帝,则哑然失笑。
李璨又是弹劾又是吵架,说的都是质疑是指证,却把李策过往为朝廷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他到底是断了手,还是断了头?脑袋懵了吗?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皇帝紧绷着脸,问。
“该到皇陵去,”李璨道,“逼楚王交出钥匙,查一查那个无法打开的密室。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也便能让大家看清,楚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自从李琏发现密室,便派人守在那里,日日夜夜不曾离开。中间只出过燕云那档事,而李策本人,再未能接近过。
如果要彻查这件事,只能如此。
不查,李策的人品便会被人拿此事质疑,当作把柄,嘲笑诟病。
皇帝看看朝臣们,心道实在不行,就差人去查查吧,也给朝廷一个交代。
派去的人一定得足够聪明,真查出了李策盗墓,也不能闹得人尽皆知。不过若真如此,这太子位,便与李策无关了。
盗掘皇陵、侮辱先祖,那是伤风败俗、人神共愤的事。
皇帝在心中择选朝臣,并且腹诽。
这些人可真自在,拿着朝廷的俸禄,还能进山透透气,赏赏花,看看风景抓抓鱼。
想到这里,皇帝突然眼睛一亮,心都跳快了几分,声音也扬起来,道:“这样吧,十五日后,朕便要启程前往九嵕山祭拜先祖,到那时一起查吧,朕亲自查。”
李璨满意地跪地叩首。
这下轮到太常寺和礼部官员面面相觑。
祭祖?十五日后?我们怎么不知道?来得及准备吗?
说一出是一出吗?
什么时候上朝如玩命了?
然而他们尚未进言,朝臣们便纷纷跪地,高呼着圣上圣明,退朝了。
想必那些朝臣也非常想去九嵕山转一圈。
几位官员瞠目结舌,一面高呼圣明,一面掩下苦大仇深的表情,待下朝后急急奔向衙署。
不得了啦!皇帝要出城祭祖了!
甭问,问就是突发奇想不让咱们活了。
……
第456章 本王先跑
早朝后,关于皇帝要前往九嵕山祭祖,且要巡查皇陵守卫的消息,便在朝野间传开了。
严从铮正在兴庆宫内,秘查舒文身份泄露的事。他吃惊地起身,手中的名册账目险些掉落。
太后听宫人禀告完,神色不由也紧张了些。
“戍楼,”她屏退左右,关切道,“你觉得,楚王真的会盗墓吗?”
严从铮转身朝向太后,恭敬地答:“微臣相信,绝不会。”
“那他做生意的本金,是哪儿来的呢?”太后摇头,“总不至于是天上掉下来的。哀家可听说,他那生意颇大。”
“微臣认为,”严从铮俊朗的脸颊谨慎郑重,“楚王才智过人,既然擅长打理朝政,那些做生意的窍门,也必能窥之一二,融会贯通。即便最初只有几两银子,假以时日,也能攒下家资。”
这话未能安抚到太后,但太后对严从铮笑笑,道:“别‘微臣微臣’地自称了,你跟他们一样,唤我皇祖母吧。泄露秘密的人,查到了吗?”
其实严从铮应该唤皇外祖母,毕竟皇太后是舒文的外婆。
但是仅仅相处几日,太后便对这个外孙女婿青睐有加,也便不论那么仔细了。
长公主离京前,特地提起泄密者的事。
朝中不能有人同敌人里应外合,太后身边也绝不能有奸细。
长公主当年未婚而孕,只有宋守节和太后身边的几位嬷嬷和内侍知道。这些人很少出宫,他们唯一能接触的,便是前来兴庆宫拜访的宾客。
严从铮详查了近几年的宾客名单,只查到一个可疑的人。
与那人有接触的,也只有一个内侍。
“略有些眉目。”严从铮道。
“查清楚吧,”太后颔首,“哀家身边,得干干净净的。”
离开宫殿时,太后特意嘱咐严从铮:“关于舒文的身世,你来决定让不让她知道。告诉她无论她的父亲是谁,她都是我大唐的公主,是哀家的嫡亲外孙女。”
严从铮想了想,决定暂时先把这件事放放。
他有更忧心的事。
“九嵕山那里,我能帮忙吗?”离开兴庆宫,严从铮直奔楚王府。
他在前厅等了很久,才等到楚王夫妻。
青峰说他们去治病了,也不知怎么治的,两个人都是面颊微红,眼神迷离。看到严从铮,叶娇甚至有些羞赧地向李策身后躲了躲。
怎么了啊,她那个性格,竟会害羞。
好在李策神色如常,他牵着叶娇走过来,对严从铮点头,道:“多谢挂念,不过父皇要做的事,我等岂敢违抗?”
严从铮疑虑更重。
不违抗,若真查出来,怎么办?
“更何况本王做了那么多,”李策微笑道,“若真有什么错事,父皇也会宽宏大量的。”
叶娇的气息平稳了些,笑道:“若真需要严大哥帮忙,怎么帮?”
“怎么都可以,”严从铮正色道,“比如圣上的马车坏了、山石塌落挡住了去路、某位倒霉的朝臣跌断了腿,大凶之兆,不宜祭天。”
叶娇瞪大了眼睛。
“严大哥你可真有本事!”她真心夸赞,夸得李策按住她抚掌的手臂。
“真的有本事!”叶娇挣脱出手,又拍了一下,才顽皮地问道,“只不过不知道会是哪个倒霉的大臣。我要事先备些伤筋动骨的药膏,到时候卖给他!”
严从铮认真道:“请楚王妃指一个。”
指一个……
李策剑眉微皱。
严从铮果然是有些少年侠气的,让人心中……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