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李璟道,“他白住在这里,我差遣他去。”
然而舒文却摇头道:“其实昨日在外面,奴家已经请过他。他不肯,说忙不过来。”
“呵!”李璟皱眉,“给他嘚瑟的!信不信我把他赶出去!”
李策却示意李璟不要着急。
“我去问问他吧。”
舒文这才放下心。
她端正地坐着,眼尾上翘,听人说话时恭顺安静,自己开口时又极尽温柔。
“奴家也觉得,王真人是跟着九哥从骊山回来的。九哥如果出面,会好说些。”她郑重施礼道谢,“这个情谊,妹子欠下了。”
“别这么说,”李策温和地笑笑,“去年中秋,我发病没能回来,是你往含棠殿送了节礼,又赏赐宫婢内侍,让他们好生照顾。这些事,也是我欠你的情谊。”
含棠殿,是李策生母的居所。
舒文恬静地笑笑。
李璟已经坐下去,他仰头吃茶,闻言道:“就是,京中也就舒文心善,不嫌你晦气。”
“五哥,”舒文低垂衣袖,瓜子脸有些消瘦,说话的声音很轻,“现在你照顾着九哥,也没有嫌他晦气啊。”
“我嫌着呢,”李璟指指他的衣袖,“这里面,泰山石有两块。”
全靠泰山石敢当,才没有沾染上李策的晦气。
李策特地把随从安排在门房等待,王真人一回府,便被请过来。
舒文和李璟已经走了,王迁山抱臂站在院子里,点头道:“楚王殿下真会选地方,这院子极好。”
李策请他就座。
夕阳正霞光万道、彩云炫丽。李策便在院内银杏树下铺上地毡,放置桌几蒲团,端来几样素菜,盛一壶果酿素酒,请王迁山坐下。
王迁山跪坐在几案旁,看一眼菜碟,皱眉道:“殿下或许还不知道,本道乃正一派,可成婚,也可吃酒吃肉。只要不是牛、龟、雁、犬,百无禁忌。”
不吃牛龟雁犬,是因为这几种动物分别代表“忠、孝、节、义”,与道家理念相符。
李策闻言说声抱歉,命人撤去素菜,换上鸡鸭鱼肉以及烈酒。
王迁山这才高兴起来。
酒足饭饱,李策说起正事。
令他没想到的是,王迁山一口拒绝。
李策大惑不解。
王迁山虽然早就声名远播,但他刚到京城不久,去帮公主府做法事,一可认识权贵,二可得到丰厚供养,有何不可?
王迁山先是摇头不语,后来喝多了酒,微醺之中,才说出实话。
“若本道答应了殿……下,跑去长公主府祈福禳灾,就砸了本道的招牌了。”
“为何?”李策没有饮酒,故而头脑清醒。
“因为啊……”王迁山摇摇晃晃站起身,“长公主府三日以内,必有灾厄。”
“什么灾厄?”
李策虽然同长公主不亲近,但那毕竟是他的姑母。
王迁山抬头看天,夕阳已渐渐消失,长庚星在青灰色的天空闪烁。
“因为啊,”他拿起酒葫芦,狂饮几口,叹息道,“驸马爷,寿限到了。”
李策虽然敬重王迁山,却从不信怪力乱神这一套。
你说三日,就是三日吗?
第二日一大早,李策便拜托李璟,请太医到公主府给驸马问诊。又暗地里给长公主去信,请她这几日务必加强府中守卫。除此之外,他还亲自面见刘砚,请京兆府巡街时,注意长公主府。
刘砚的伤情已经好转,如今正忍痛审案,唯恐歇太久,皇帝把他换掉。
他不善言辞,只是点头答应,并不多问什么。
李策离去时,刘砚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李策道:“劳烦王爷问问叶小姐,她是怎么让京兆府的衙役那么服从命令的?”
李策先有些惊讶,想了想才明白。
刘砚的手下向来不太听话,但骊山抗敌时,他们唯叶娇马首是瞻,让刘砚又嫉妒,又愤愤不平。
“这个简单,”李策答应道,“本王去问问她。”
正好,到了他们要见面的时候了。
想起叶娇,李策便觉得周身都热起来,比晒到正午的太阳,还要暖和。
让他没想到的是,安国公府竟然有个男人。
比李策到得还早。
……
第47章 同我欢好
那人儒雅沉静的眉眼颇有几分书卷气,却身形高大,又穿着禁军巡街的衣服,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矛盾感。
可这矛盾里,最出脱的是他的潇洒不羁。譬如他看到李策,起身行礼,便带着宁折不弯的锐气,不像朝中那些阿谀奉承之辈。
正是严从铮。
李策略微点头,同他打招呼。
“严指挥使今日散值吗?”
如果在值,这可算是擅离岗位。
严从铮声音清越道:“末将今日轮休,因家母喜欢安国公府的月饼,就厚着脸皮前来讨要,叫楚王殿下笑话了。”
其实说是喜欢,也有几年未曾来往过。
“笑话什么?”叶夫人闻言连忙邀请他们落座,又道,“长庚走时,特地交代要给楚王送一份,给严公子送一份,所以今年做得格外多。你们不来,我还要让娇娇一家家送去呢。”
李策同叶长庚初识,叶长庚便说要请他吃家里的月饼。这是个守信的人。
叶娇正在剥石榴,闻言撇嘴道:“我才不送,母亲惯爱使唤我跑腿。哥哥走后,就把我当儿子使了。”
叶夫人笑起来:“要不是把你当儿子使唤,怎么会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你打理?你怎么能买起人参像买萝卜,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娇闻言立刻心虚地笑了。
“嘿嘿,”她举起剥好的石榴籽,“母亲别生气,请你吃这个。”
“都坐下吧,”叶夫人笑着招呼他们,“你们晚上肯定要同父母团聚,就在这里吃午饭,谁都不准走。”
十多年来,安国公府第一次这么热闹。
虽然叶长庚不在家,但家里第一次有贵人留下来用膳,门房也时不时来报,说谁家差人送来节礼。
这一是因为叶长庚从军,二是因为叶娇在骊山立功,最重要的,是因为肃王的案子审定,但凡聪明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先陈王被栽赃过,意味着皇帝会对安国公府放下芥蒂。
这之后万一叶娇嫁入楚王府,安国公府免不了跟着飞黄腾达。与其等着将来锦上添花,不如先行一步,也能多添一分好印象。
奶娘请叶柔也过来,菜肴摆上,酒水添满,虽然还看不到满月,安国公府却充满团圆欢聚气氛。
叶夫人坐在主位,两位客人上首就座,叶柔是姐姐,同李策对坐,叶娇对面坐着严从铮。
叶夫人同严从铮说话,问他家里长辈身体如何。
严从铮回答说都好,抬眼看到李策在剥石榴,剥完放在碗里,递给叶娇。
亏得他俩的胳膊都很长,隔着满桌子菜,递来递去。
提起严家,叶柔想起严从效的事。她替钱友恭道歉,严从铮歉意更甚,同叶柔多聊了几句。
叶娇已经在给李策递核桃。
“新核桃,”叶娇道,“剥开大家尝尝。”
李策看着只撬开一道口子的果皮犯了难,严从铮转头便对奴仆道:“去取锤子来。”
“不用了。”
李策说着,一掌拍开核桃,仿佛自己的手掌是铁做的。
他们的动静终于惊动叶夫人。
“娇娇!”叶夫人斥责叶娇,“楚王殿下是客人,你怎么能使唤他剥核桃呢?”
“无妨,”李策垂下手掌,在酥麻疼痛中咬牙道,“本王病时,叶小姐多有照顾,病好了,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这话得到了严从铮的支持。
“正好末将带来一篮野板栗,叶小姐喜欢吃板栗,楚王殿下也剥吗?”
野板栗,外壳坚硬长满利刺,比刺猬都难对付。
席间的气氛顿时有些不同。
一直埋头苦吃的叶娇总算发现,对面的两个男人正襟危坐,视线碰在一起,如空中沉沉接近的两团乌云。
“不用剥了,”叶娇连忙拿起筷子,“都怪我,正餐不吃,吃什么核桃?来来来,夹菜夹菜。”
她亲自给严从铮送去一块月饼,又给李策夹去一颗肉丸,再起身倒满桂花酒,笑声清朗地活跃气氛。
这顿饭终于有惊无险地吃完,严从铮拿上月饼告辞离去,叶娇打了个饱嗝,斜倚凭几道:“你说说你们,怎么还能吵起来呢?”
李策拿着锤子敲核桃,闷声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七八岁吧,”叶娇道,“上街看灯,他跟严姐姐一起,抢我的兔子灯,我哥把他打了一顿哈哈,就认识了。”
“然后呢?”李策重重地砸开核桃。
“然后店家就把兔子灯卖给我了啊。后来傅明烛要帮他出头,又被我哥打一顿。”
想起哥哥,叶娇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