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跑了。
如此不庄重的行举!
杨變却还在笑。
笑完,他一挑浓眉,下巴往门处扬了扬。
“怎么?还不想走?还等着老子送你们?”
第95章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他们来之前设想过许多场景, 但唯独没有这一出。
尤其萧杞那一番话,可谓彻彻底底击碎了一些人的妄念,他们再是想拥护七皇子又如何?人家正主都不想理会他们。
“杨變你勿要嚣张, 你和魏国公主倒行逆施,谋朝篡位, 你们就不怕天打五雷轰,遭世人唾弃?”有人不甘骂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以及甲片相互摩擦声, 却是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卒列队跑了进来。
他们手里握着兵器,一上来就把所有人都围住了。
“你们这是想做甚?难道还想对我等动手?”
刘俭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缓步走到这位颤颤巍巍的老者面前, 拿下他指着人的手, 并拍了拍:“夏谏议啊, 你老为朝廷辛苦了一辈子, 如今朝廷没了, 也合该回家颐养天年, 而不是在此妄动怒气。”
“你——刘都知!?”
刘俭点点头, 含笑道:“正是我。”
一见刘俭,顿时有人冲上前来, 对刘俭述说这一摊子事, 言语中充满了对杨變元贞二人的斥责。
也是这一出实在让许多人都崩不住了, 根本没去想刘俭为何会出现在这,他又是从何处来的。
就如方才萧杞所言,他们来的时候难道就不质疑, 自己这群人为何能如此顺利进城, 又是为何能进了这安抚使司衙门?
难道萧元贞是傻的?
她既然能主导一地的所有事物, 难道就没有自己的耳目, 难道就不防备他们这些可能捣乱的旧臣?
自然质疑过,可一来有众人裹挟之因,二来也是他们都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也因此,明明心中有质疑,也依旧要在来此唱这出‘大戏’。
一如此时对刘俭述说的这些人。
他们未必不知刘俭出现得蹊跷,可这也是他们仅存的机会了。
刘俭面带一贯淡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述说。
这一幕让有些人心里越来越凉。
“各位可说完了?既然诸位说完了,刘某不才,也说两句?”
刘俭环视众人,道:“我这内侍监都知,因圣上垂怜,又兼了入内内侍省都都知一位。可不管是都知,还是都都知,说白了就是侍候圣上的奴婢。所幸跟随圣上多年,圣上对老奴还是有些怜悯的,当日国将大倾,圣上为了保全内城中大多数人以及外城那些百姓,只能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又怜我跟他多年,不忍我丢了性命,遂命我自去逃生。”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让这些人去消化这些话。
“临行前,圣上特意嘱咐我来找魏国公主和杨将军,并给我了一封亲笔手谕,诸位可好奇其中写的什么?”
自然有人好奇里面写的什么,但曹永年等人却并不好奇,因为刘俭这一番话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
可他们好不好奇又有何用?
就如之前钱婉仪和淑惠那一番唱念做打,她们难道不知这是明摆着演戏?不管元贞什么态度,总要当着众人面把开场戏唱足了,之后的戏才能演下去。
此番亦然。
刘俭捋了捋衣袖,又正了正衣冠,就如他以往传圣谕和圣旨时那般,从袖中掏出一张卷成一卷的纸张。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即位以来,无所作为,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朕意与天下维新,奈何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鞑猖寇起……
“……以全盛之天下,文之多人,无奈夸诈得人,党同伐异,乌烟瘴气,实功罕觏……”①
与其说这是一封手谕,不如说是一份罪己诏。
期间宣仁帝历数自己的错误,以及自己倚任非人,导致倚重任用的官员都是夸夸其谈之辈,他们党同伐异,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却一点实功未见。
又历数北戎之乱,以及检讨不该遵循朝廷旧制,导致文官气焰嚣张,武官畏战惧战,以至于大好河山,半数葬于他之手,实在无颜再见祖宗。
“时以王朝将倾,朕无力回天,朕为民父,当勉力护之,只望虏寇,勿伤百姓……”
“……元贞吾女,自幼聪慧,仰体朕心,曾为内尚。杨變吾婿,战功赫赫,屡挫鞑虏。朕观二人,或能救万民于水火,倘若不能,刀山火狱皆注吾身,望万民安泰。”
念毕,场上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这封罪己诏中,除了宣仁帝检讨自身错误,就是骂那些官员,唯二是正面言辞的,便是元贞和杨變两人。
手谕里虽没有明说未来江山的嘱托,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曹永年僵着一张脸,出声打破寂静。
“刘都知,不,诚如都知所言,如今已经没有都知都都知了。既如此,当不能仅听你一己之言,不知这封手谕可能与我等看看?”
刘俭一笑,两步上前,将手谕递出。
曹永年接过来,细细查看。
可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有任何差错,这确实是宣仁帝笔迹,且上面用了他发手谕时一贯用的私印。
有人急着想看,将手谕夺了过来。
就这么你传我我传你,几乎所有人都看过了。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也是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武乡侯突然走出来道:“既然有圣上手谕,为何不早说,害得我等平白猜疑,还闹得这么一场笑话!圣上既说了公主将军有救万民之可能,那以后我老周就跟随公主将军了,只望若有一日,能救回我那可怜的女儿和外孙女,也算全了我一份心。”
元贞含笑看着对方。
武乡侯无利不起早,世人皆知。可他能这么混着,一直无往不利,未尝没有他的自己的本事。
瞧瞧这见风转舵的本事!
可当下,既有人第一个跳出来为她站台,她自然要给对方几分颜面。
“武乡侯此言差矣,即便你不追随我与将军,等未来有一日我们有了能力反击北戎,也会记着救回那些身陷囹圄的人。”
“那如此便好。”武乡侯当即一拱手道:“都知道我老周性格莽撞,还望公主见谅方才不恭之举。”
武乡侯这一番作为,可把站在他身后的众人气得不轻。
有人气他恬不知耻,有人气他突然跳反,也有人暗恨此人鸡贼,竟让他拔了个头筹。
要知道,历来很多事情都是头一个站出来,得到的好处才最大,没想到竟就被此獠抢了个先。
不过有人率先站出来,对于那些不求好处最大,只求有个台阶下的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纷纷有人站出来,附和了武乡侯之言。
一时之间,可谓热闹纷纷。
相对比那些给了台阶都因之前做得太过,没办法下台的几人来说,例如曹永年,此情此景真可谓是剖心剜腑。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紫,却也知道悔之晚矣,只觉得胸腹一疼,一股热流从口中喷出,人已是人事不省。
“曹同知吐血了!”
“怎么就厥过去了!”
“如今既然有了依附,就该大家联合起来,齐聚力量共同对抗北戎。这曹同知啊,就是想不开……”
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扼腕叹息。
哪里还能见到之前的同仇敌忾?
即便有那依旧碍于脸面不愿出言之人,此时也顾不得曹永年了,而是都在想自己的后路。
这副人情冷暖,以及这一番变局之快,都让一旁的淑惠瞠目结舌,同时她又觉得心里爽快。
自打上京城破,父皇母妃兄弟都遭了难,陈家也倒了,她在曹家就受得不是气。尤其这位公公,心机之深沉手腕之狠,唆使着婆婆丈夫各种手段拿捏自己,动辄侮辱恐吓,他也有今天!
同时,她心里也很茫然,以后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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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广平侯家。
待来人走后,方邴走出来道:“爹,难道我们真不去?要知道那曹永年不光召集了早先在京东淮南那几地的人,之前附庸咱家的人也去了不少,连安远侯都去了。”
广平侯看了儿子一眼。
“去做什么?去当丑角?”
“可——”方邴顿了顿,道,“可那曹永年不是有杀手锏,手里不光握着淑惠公主,还有那七皇子之母,我恐怕他们成的可能性极大。”
广平侯端起茶盏,缓缓啜了一口。
“你记住,不管成与不成,都与我们无关。我方家立世,非功名,非功勋,若非你姑母争气,生了个好儿子,圣上也念着旧情,咱家早就败落了。既荣辱寄于圣上一身,你说以后当家的是我外甥女好,还是那些文官好?”
之前,刘俭悄悄来过一趟方家,等走后广平侯才知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他不怨自己不够清明,只怨自己差点被安远侯那些人裹挟。
方家跟那起子人们能一样?
既然不一样,为何要搅合进这摊子事里?
动与不动,都不影响方家地位。
只要还有这层关系,只要那萧元贞还认亲爹,缺了谁的,也不会缺了方家的。
与之相反,若七皇子上位,他一黄口小儿能干什么事,若是让那些文官掌权,以前他们就不吝打压方家,视他们为昊国蠹虫,恨不得生啖方家的肉,以后方家能落好?
他真是糊涂啊,差点行差踏错。
而刘俭的到来,也让他看出背后深意,以及元贞的态度,更多了一层保障,他就更不会动了。
“你只需知晓,刘俭还在的消息,至今外面都不知,便知我那外甥女你那表妹,手段有多深。这些人去了落不了好的,都是跳梁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