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如烟慌忙坐了起来:“白芷你来了?”
她脸上满是脏污,神色慌乱还有些神经质, 紧紧抓着白芷的臂膀:“我想出去, 我要出去,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这阵子她与外界交流, 仅一个白芷,白芷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背着人告诉她让她一定要稳住,郎君正在想办法救她,让她一定不能慌,不能露出端倪,不然她要死,郎君也得死。
如烟这才稳了下来。
也幸亏审刑院这对她没用刑,不然她早就垮了。
即是如此,也遭了不少罪,牢饭难吃,只凭着白芷每两天给她带一些吃食,还不能带太多。
牢房里有老鼠和各种虫子,夜里地牢深处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发疯乱叫,所以没几天如烟就成了这副模样。
“我要出去,我想回去,我什么也没做,为何要这么对我!”
如烟哭得泣不成声,哪怕白芷每两天来给她换一次药,她的脸也因环境太差开始腐烂了。
天太热了,依稀能闻到些许臭味,哪还有当年名动上京如烟仙子的模样。
白芷心里分外不是滋味,又怕自己出声露了端倪,只能先哄着如烟,先给她换了药,又让她吃带来的肉饼。
如烟狼吞虎咽地吃着,中间甚至呛到,白芷连忙喂了她些水。
趁着喂水的空隙,如烟脸上的激动疯癫全没了,竟成了面无表情。
“你有话跟我说?”
白芷一愣,心中弥漫上细细密密的悲凉。
她瞅了一眼牢房外似有些不耐正在走神的狱卒,声如蚊吟:“郎君有东西让我给你。”
“什么?”
白芷塞了一个东西给她。
如烟在摸到东西时,就感觉到是什么了,她甚至能在脑中描绘出此物的模样。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白芷连忙为她顺气。
栅栏外,狱卒听见动静不耐地往这里看了一眼,在看见那如烟呛咳时口沫横飞,脸上的布也掉了,露出其下可怖的伤口,顿时嫌恶地移开视线,又往远处走了一点。
趁着空档,如烟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是一枚玉环,很小的一枚,玉质也不是太好,上面打了个红色络子。
这是她和谢成宜的定情之物。
当年柳谢两家本是邻里,她从小就喜欢这个话不多,与谢家其他哥哥们不同的小哥哥。
他不喜练武,只喜欢读书,她小小一点便跟在他身后听他读书。
后来他实在耐不住她的烦,也是为了对家人好交代,便带着也教她。
是青梅竹马呀。
不过这个竹马大了自己五岁,及至谢成宜成年,她也及笄了,她已经长成为一个婷婷少女,他也成了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她实在按捺不住爱慕之意,对他表露心声,他眼神复杂,却还是拒了,说他心中有抱负,不会一辈子就待在这清水县。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天涯海角,我都陪着宜哥哥。
后来他要来上京,家里劝她不要再想这个人了,她也及笄了,该嫁人了。她不听,偷偷收拾了包袱,留下一纸书信,跟在他后面上了去上京的船。
他那么嫌弃她,却还是没忍心撵她走。
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可上京居,大不易,上京这样繁华的地方,似乎与他们这样的人无关。
宜哥哥所托之人,终究是有违他所托,他没能进入太学,两人身上的银钱也越用越少,只能从客栈搬出来,租了个很小的房子,暂时落脚。
她也曾劝他,不如就回去吧。
他却说,他既然出来的,就一定不会回去,他一定会进入太学,一定会做上大官。
后来呢?
后来他们的钱渐渐用尽了,宜哥哥的事情依旧没有头绪,当时她已经对上京很熟悉了,他们所住的地方附近有几家勾栏,一次她去菜市买菜,偶遇了香云楼的老鸨宋妈妈。
宋妈妈说她长这么好看,却沦落到这样的地方,真是可惜。
是的,他们当时所住的地方是整个上京最糟的地方,不光房子小环境差,附近充斥着无数勾栏瓦肆,车脚牙行,地痞无赖也多。
她就被地痞纠缠过,还是宋妈妈帮她解的围。
其实她也不想的,但她知道她只能这么做,只有她这么做,才能为二人挣出一条出路。
她和香云楼签了两年的契,在里面做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
他得知这件事后,脸色难看得吓人,拉着她去香云楼要解契。
可这时宋妈妈的脸色却变了,说已经签下的契不可能作废,契书上也写明若是反悔,便要按价赔钱。
他们没钱赔,也横不过香云楼,事已至此,只能这样。她把他撵走,坚持留在了香云楼。
是的,都是她坚持的。
然后呢?
然后日子渐渐好过了,她虽知书,却没有什么技艺,宋妈妈找人教她艺时,她挨过骂也挨过打,可她却从未对他吐露过一字,只说香云楼很好。
后来呢?
他终于进了太学,越来越好了……
再后来呢?
如烟,不,柳从凝不愿再回忆了。
她已经明白了谢成宜的意思。
……
白芷满是悲悯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色从恍惚到渐渐蹙紧了眉心,到最后的一片沉寂。
“娘子……”
柳从凝笑了一声,声如蚊吟:“白芷啊,别学我。”
“娘子……”
到了此时,她还顾忌着那个人,怕惹来狱卒注意。
“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娘子……”
“你走。”
柳从凝背过身去,枯瘦如柴的手死死地捏着那枚玉环。
白芷只能收拾了东西,放进竹篮,她还想说点什么,一时却无从说起,这时狱卒走了过来,她忙拎起竹篮猛地扭头走了。
.
天上下起雨来。
上京已经多日未雨了,这场雨倒是极大。
白芷拎着竹篮一路往回走。
雨越来越大,渐渐路上的行人都没了,只她一人还走着。
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
白芷抬头去看,竟是高忠。
“高叔……”
“事情办好了?”
“我已经把东西交给娘子了。”
高忠点了点头,似看出白芷面上的恍惚,他想了想,低声道:“不要可怜她。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可怜人,我只知道当年我遭受大难,是郎君救了我。你也一样,也是郎君救回来的,你和我只为郎君尽忠,只为郎君办事。”
白芷的表情分外苦涩,却也只是垂着头,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你还是先回翠烟阁。”
白芷点点头。
之后高忠递给她一把伞,就驾着车离开了。
于外人来看,不过是有人不忍这女子淋雨,送了她一把伞而已。
.
下午,消息传来了。
“如烟死了。”
杨變诧异抬头:“她死了,怎么死的?”
权简去了一旁坐下:“是自缢,等审刑院的人发现时,人已经死了。她是用内衫结成的绳子,把自己吊死在了栅栏上的。”
权简没去看,但张猛去看了,死相极惨。
须知,若不是存了必死之心,常人是无法把绳索绑在木栅栏上把自己吊死的。
杨變砸了茶杯。
“我明明已经……”安排了天罗地网。
可真是天罗地网吗?
审刑院从来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内里他们根本无法插手,所以只能杨變出面一再敲打详议官,摆出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并搬出元贞,就是为了让审刑院不敢搞小动作。
进不了审刑院里面,外面他确实安排人盯着,一旦谢成宜出现在此地,就会拿他个正着。
可有什么用呢?
审刑院根本没动手,是如烟自己要死的,你能拦得住外面人下手,能拦得住人家自己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