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衣裙的婆子示意她闭嘴,嘱咐道,“你听过就算了,可别出去乱说。咱们赚的月银是老爷夫人给的,其余同咱们可没关系。”
胖婆子赶紧点头,端起酒杯劝酒,“来,咱们喝咱们的!今晚权当咱们没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好,喝一个。这一天累的像狗,晚上还要被夫人派来看着柴房,真是晦气!”藏蓝衣裙的婆子又拿起酒壶,给同伴倒了满满一碗。
隔壁柴房里,一个干瘦的小少年躺在烂草堆里,正奋力用尖利的木绊子磨着手上的绳子,即便手掌被扎的血肉模糊也不肯停下。
终于,绳子被磨断了,他又迅速解开了脚上的牵绊。
月光透过窗缝,照在小少年的脸上,肤色蜡黄,眼窝深陷,额头还带了血迹,只能隐约看出一些熟悉的轮廓,正是千里寻爹的陈瑞阳!
不过短短一月时间,原本聪明清俊的少年郎,已经比街边乞儿还不如!
但他眼里的光却格外的亮,甚至充满了仇恨和不甘!
他下意识握紧了夹袄的衣角,感受着那里微微硌手,心里才稍稍有了些底。
以前在书里看到过,天下有不慈的父母,他很是怀疑。
毕竟子女是父母的血脉延续,最亲近之人,父母怎么可能不疼爱自己骨肉呢。
但这一个月,他被现实狠狠的打了脸。
从震惊到愤怒,再到麻木,最后绝望,他心里再也没有一点儿侥幸。
天下真有不慈的父母,比如他爹!
一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他必须逃出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讨回公道!
他揉揉酸疼的手脚,支撑着爬起来,不等去试探门窗,却突然听到外边有脚步声。
他吓得立刻缩进烂草,装作依旧被捆绑。
不想门外之人却打开了门上的铜锁,然后把门扇推了一道缝儿……
陈瑞阳等了好半晌,门外都没有动静,他惊疑的摸了过去,探头一看,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是有人故意放他,还是坑害他的圈套?
陈瑞阳犹豫着,最后咬咬牙,推开门就跑了出去,直奔后边的小花园。
这段日子他干活儿的时候已经探查好了,花园角落有个狗洞可以钻出去……
邰家这边根本不知道,陈瑞阳已经开启了逃亡之路,更不知道陈瑞阳这一月受的苦。
若是知道,邰继业一顿好打绝对跑不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各家老老少少就爬了起来,洒扫庭院,烧火做饭,房顶烟囱青烟溢散开来,饭桌儿也就能摆开了。
邰家老少吃了早饭,邰继祖就匆忙出门了。
他要去各村走走,打听一下谁家卖地,顺道也看看各村的苞米种的如何,出了几成苗。
老天爷开恩,百姓的日子就好过。
苞米种下之后,又下了两场小雨,如今邰家村外的田地里,已经是绿意盎然了。
邰继宗未雨绸缪,想着老三带着商队怕是要回来了,就跟老爷子说了一声,去寻相熟的工匠喝酒走动,约好人手帮忙打制纺车。
到时候商队回来就能立刻纺线,开始织衣裤和垫子了,半点儿不耽搁功夫!
杨丽华还是带了春红在后院干绣活儿,刘冬娘带了二丫拾掇屋子洗衣服,保证后勤。
邰永禄和邰永悦被村里孩子喊着上山去捡柴火了,只有珠珠留下,“监督”二哥练习走路。
其实邰永宁的断腿已经长好了,但走路时候就会钝痛,以至于他的脚后跟不敢落地,踮脚厉害。
想要完全恢复,不只要忍着疼痛刻苦练习,更要克服心理的抵触……
只走了两圈儿,邰永宁头上就冒了汗,珠珠赶紧颠颠跑去端了茶碗,可惜路上撒了一半,到邰永宁手里只够喝两口。
但珠珠却不沮丧,来来回回跑的努力又认真。
“哥哥喝水!”
“哥哥擦汗!”
“哥哥要不要歇一歇!”
安静的院子里,因为多了个胖丫头跑来跑去,真是热闹极了。
邰永宁本来有些烦躁,见妹妹如此,心里暖的像要融化了。
“珠珠,二哥不累,二哥要早点儿好起来,然后考状元,让你做官家大小姐!”
“好啊,好啊,二哥要考状元了!”珠珠欢快拍着小胖手,就是芝麻球都跟着凑热闹,叫了好几声。
邰老爷子坐在廊檐下,吧嗒着空烟袋锅儿,看着孙子孙女真是欣慰极了。
但是偶尔看向院子外边,他又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段日子,家里和村里都太平静了,总觉得有些山雨欲来啊……
泰安县城里,闵家的点心铺子一如既往的生意兴隆。
闵管事坐在后院厢房里核对账册,嗅着外边新出炉的点心香味,突然就想起邰家的胖丫头了。
这蝴蝶酥和牛舌糕都是珠珠最喜欢的,这几日空闲,他一定要去一趟邰家,给胖丫头送点心,也陪老爷子喝杯酒。
之前,邰家两个小子送来的山参,虽然是惦记主家是否需要,但更多也是想给他脸上贴金。
毕竟,他把山参送到主家面前,主家也会高看他一眼。
仔细想想,他如今被主家信重,从头到尾居然都有邰家的功劳,他怎么能不感激不亲近呢。
正这个时候,一个小伙计跑了进来,见左右无人就赶紧上前禀报。
“掌柜的,您不是让我打听安康堂吗?安康堂出事了!”
第一百八十章 做人不能忘本!
闵管事赶紧停了笔,吩咐道,“关门,慢慢说。”
小伙计赶紧把门扇关起来,小声说道,“掌柜的,安康堂门前有人闹事呢,说是安康堂卖的药材以次充好,把人害了!”
闵管事听得惊讶,倒也不觉得太意外。
先前邰永禄和邰永悦过来送人参的时候,他瞧着两个小子脸色不好,就试探问几句。
两个小子聪明,但也比不过他这个老狐狸啊,到底还是问出几句。
虽然不是太清楚,可安康堂坑了邰家银子,强买强卖,还是被他猜出来了。
邰家不愿意惹事,认了吃亏。
他却是不高兴,这几日就让人留意着安康堂,想着找机会下个绊子,为邰家出出气。
哪里想到,安康堂自己作死,闹出这样的事!
他想了想说道,“病患死了吗?可惊动府衙了?”
小伙计连连点头,说起八卦,眼睛都在发光一般。
“掌柜的,吃了假药的人没死,但也不好受。听说这人是南边来采买的商队管事,背后有些势力。偶尔犯了老毛病才想着抓药吃几副,顶一顶,然后回老家那边再诊治。
“结果安康堂瞧着抓药的人是外地的,就给人家掺了次等药材,甚至还有假药!
“如今人家告到府衙了,县丞亲自带人在查安康堂的药材库呢!听说假药搜查出好几箱子,安康堂肯定是完蛋了!”
闵管事听得也是痛快,冷笑道,“安康堂那个老家伙仗着女婿在衙门当差,平日骄傲的一直翘着尾巴。如今真是踢到铁板了,女婿也不管用了!”
说罢,他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赏给小伙计,嘱咐道,“这事不要同任何人说,好好干活儿去吧。”
“是,掌柜的!”小伙计高兴坏了,这一块碎银顶他一个月的工钱了,还白白跟着看了一场大热闹!
邰家村里,邰家人还不知道安康堂倒霉了。
邰老爷子手里牵着胖孙女,陪着邰三爷,正走在田间地头。
看着刚刚冒出地面的青苗,老兄弟俩都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闹了几年灾荒,终于盼到一个风调雨顺的丰收年了!
“三哥,这苞米瞧着同高粱还真是没啥太大区别,好似更好伺弄。过一段,看着补补苗,秋日时候肯定能收一大堆苞米棒子!”
邰老爷照着大片的田地,挥手一划拉,那个意气风发,不亚于对着大好江山的君主!
邰三爷听得连连点头,寻了一个树墩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应道,“到时候咱们村子就发达了,估计换苞米种子都能换的家家粮仓装满。”
珠珠调皮,见有白色的小蝴蝶在到处飞舞,就拎起家里带来的小网兜跑去玩耍了。
老爷子招呼了一句,“珠珠啊,别跑太远!”
“知道了,爷爷!”珠珠头都没回,眼睛里都是小蝴蝶。
邰老爷子解开烟丝荷包,给老哥哥续了一锅儿,又道,“三哥,你也知道我是从戍边军出来的,戍边军的辛苦没人比我更清楚。
“秋日时候,我打算让人去问问,若是军中需要,这些苞米种子……我想分一半给军中。起码明年,军中兄弟就不用饿着肚子同敌人拼命了!”
邰三爷赶紧点头,“好,好,这事儿太应该了!咱们能坐这里说话,能安心种地,可都是戍边军的功劳。咱们做人不能忘本!到时候你只管张罗,村里这边我来说!”
“谢谢三哥!”邰老爷子还要说话,不想珠珠已经不知不觉跑到了地边的壕沟处了。
邰老爷子赶紧起身,想要把孙女抓回来。
春日,万物复苏,可不只是草木发芽开花儿,很多虫蛇也都活跃起来了。
老爷子可不想宝贝孙女被吓到!
可是,不等他迈开步子,珠珠却屁颠颠跑了回来,一把抱住爷爷大腿,小声嚷着,“爷爷,那边有肉肉!猪猪,是野猪!”
野猪?!
别说邰老爷子,就是邰三爷都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嗖的一下跳了起来。
老兄弟俩对视一眼,默契瞬间就来了。
邰三爷抬腿就跑,奔着不远处的几个村里汉子去了。
邰老爷子抱着胖孙女,把她安顿在一个半人高的枯树墩子上,然后拔出藏在裤腿里的匕首就摸到了壕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