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徐尽欢管理的像胥科调遣人到自己身边。即便王砚辞是徐尽欢的上峰,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就将人提走。
徐尽欢得知王砚辞的来意,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是合理。据他所知,柳桑宁的翻译能力是这批实习像胥中最强的。王砚辞还要人做笔撰,老像胥们要承担像胥科大部分的活计,自然是不好去他们当中挑的。但跟在王砚辞身边做事,自然也不能是个没什么能力的愣头青。毕竟王砚辞偶尔要处理的,都是些涉及几国的复杂外交之事。
“既是要将柳像胥调到王大人身边,那下官随王大人走一趟吧。”短短时间内,徐尽欢脑子里却想了许多,“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直接说,好过大家在私底下胡乱猜测。这不过是一次最常见不过的调动,咱们还是莫要让底下人觉得不同寻常为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毕竟,如今三月之期的考核迫在眉睫了。”
王砚辞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今日这出意外,他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人事调动。于是他颔首,两人便一同往像胥科方向走。
等到了实习像胥工房门外,便听见里头传来男子的惊呼声:“柳像胥,你竟还精通天竹语?!那你岂不是精通四门胡语了?!”
这声音震耳欲聋,可见当事人的震惊程度。
接着便是柳桑宁的声音传来:“还好啦,还好……”
见她谦虚,其他人便越发觉得她厉害得过头了。也有人忍不住问:“柳像胥,你究竟是如何能做到学习这么多门胡语的?”
柳桑宁想了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好像跟着摩罗大师就学会了。她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不确定地回答:“可能多看不同番邦国的佛经?药理典籍?或者戏文话本子?”
“啊?”大家一脸懵逼。
徐尽欢听得忍不住轻笑一声,一瞥眼,便见王砚辞竟也眼中溢出了些许笑意。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等王砚辞迈步后,才立马跟上。
两人一进工房,便瞧见几乎所有的实习像胥都围在了柳桑宁工位边,见王砚辞与徐尽欢进来,立马做鸟兽状散开。大家都有一种摸鱼被抓包的感觉,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等着上峰训斥他们。
但王砚辞没有训斥,徐尽欢也没有。徐尽欢反倒是微笑着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说道:“今日我与王大人前来,是要从咱们实习像胥中调遣一人去王大人身边做笔撰。笔撰一职,虽不是什么重要的职务,可却也需要十分上心,能帮王大人分忧。”
听到徐尽欢这么说,大家一个个挺直了脊背,一双眼睛紧盯在王砚辞身上,都渴望着他能选自己。能去王大人身边,跟着王大人做事,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机会!
徐尽欢也看懂了这些人眼里的渴求。但他还是大大方方地看向了柳桑宁,对柳桑宁笑着说道:“王大人与我商议过了,就请柳像胥去担任这笔撰吧。”
这话一出,工房里更安静了。大多数人都羡慕地看着柳桑宁,但他们心中也明白,柳桑宁是有实力的,选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柳桑宁倒像是傻了。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从天而降的馅饼儿给砸中了,竟有如此好运!
见她还愣怔着,王砚辞开口道:“那便请柳像胥随我一道去工房,日后便与我一同处理公务。”
言下之意便是,日后柳桑宁便和王砚辞在同一个工房里当值了。
柳桑宁走出像胥科的时候,都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脚踩在棉花上,毫无真实感。
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王砚辞轻咳了一声,顿时将柳桑宁的魂给唤了回来。柳桑宁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瞥了他一眼,脑子里却忍不住想昨晚上到底她醉酒后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小声问:“王大人,我昨晚没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吧?”
王砚辞目视前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反问道:“你能说错什么,做错什么?”
柳桑宁被问得哑口无言,这叫她怎么回答?她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呀!
在心里叹了口气,柳桑宁决定还是当一回缩头乌龟,别刨根究底了。可就在这时,她却听到王砚辞淡淡道:“昨日你喝醉了,哭着喊着一定要发奋图强。倒是瞧不出来,柳像胥心存高志。”
柳桑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头却松了口气,还好她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王砚辞悄悄勾了勾嘴角。
等柳桑宁踏进王砚辞的工房,屁股还没在书案前坐热呢,就听见外头有匆匆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兵器的碰撞声。
兵器?鸿胪寺怎会有兵器?
正这么想着,她一扭头,便见一队带刀衙役从外头进来,一个个都是捕头打扮。
“你们这是……”
柳桑宁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将她拿下!”
第40章 最大嫌疑人
顿时三个穿着大理寺吏服的捕头将柳桑宁围住,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也有些慌乱起来,下意识就朝王砚辞看去。
王砚辞此刻已经起身,他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却带着些清冷的模样。走到为首的捕头跟前,问道:“发生何事?竟来我鸿胪寺内拿人。”
为首的捕头大约没想到王砚辞今日会这般早就在鸿胪寺内,方才才会如此气势汹汹。他知晓王砚辞在圣上跟前的分量,自是不敢得罪人的,于是毕恭毕敬说道:“回王大人话,小的也是奉命办事。您多多谅解。”
见王砚辞冷着一张脸,捕头一脸纠结,他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的什么人,心一横一咬牙,凑到王砚辞跟前说道:“原本这话我不应该跟大人说的,但既是在大人眼皮子底下拿人,还是得叫大人心中有数才是。婆娑国的四皇子哈里耶死了,是被谋杀的,大理寺排查了与哈里耶有干系的人,查到了柳娘子头上。近期内,与哈里耶发生过冲突的人咱们都得带回去审,这位柳娘子可是多人亲眼所见与哈里耶发生过冲突,还不止一次,她目前是最大的嫌疑人。”
说到后面,捕头将话语语调都加重了不少,他悄悄看了眼王砚辞,继续道:“这事儿牵扯番邦国皇室,只怕届时还需鸿胪寺协助调查。”
一旁柳桑宁听得目瞪口呆。
哈里耶死了,她居然涉嫌谋杀了他?!柳桑宁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卷进杀人案里。她连只鸡都不敢杀,哪里还敢杀人呢?
王砚辞听了捕头的话,眉头越发紧锁,他依旧沉着脸,说道:“柳像胥日日都在鸿胪寺内当值,又怎会有机会去杀哈里耶?”
捕头瞥了眼柳桑宁,见柳桑宁脸生得俏丽,又见她竟与王砚辞在同一个工房当值,心道莫非这柳娘子与王大人有什么男女瓜葛?又或是她是王大人看重之人?
心底里闪过好几个猜测,嘴上却回答道:“王大人有所不知,仵作断定,那哈里耶皇子乃是晚上遇害,那会儿早就下值了,是以柳娘子不能排除嫌疑。王大人,下官奉命前来,我家大人说了,一定要将人带回去,还望王大人体恤在下。”
捕头将姿态放得极低,又将抓捕的公文拿出来,王砚辞自是不能拦着人家奉命行事的。捕头使了个眼色,其他两个捕头就立即上前,一人架起柳桑宁和一只胳膊,就要将人带走。
柳桑宁大喊道:“等一下!”
捕头们停下脚步看向她,因为王砚辞在场的缘故,他们还算是很客气。柳桑宁冲他们挤出一抹艰难的微笑,说道:“你们松开我吧,我可以自己跟你们走的。”
有个捕头差点没忍住喷笑出声,他还以为这小娘子还要为自己喊冤呢,结果就憋了一句这话出来?
王砚辞只轻飘飘看了为首的捕头一眼,那捕头心领神会,立即挥手叫人放开柳桑宁,然后客气笑着说道:“那就请柳娘子跟我们走一趟了。”
柳桑宁跟着捕头们一路从工房往鸿胪寺外走,鸿胪寺内其他人也已经听到了风声,此刻不少人偷偷躲在一旁看。他们眼中闪过迷茫和惶恐,一时间不知道柳桑宁这是犯了什么案子。
徐尽欢也从工房里急匆匆走了出来,瞧见的却是柳桑宁随着捕头们往鸿胪寺外走路的背影。他眉目一凛,便要跟上去。
“徐大人。”
王砚辞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徐尽欢转身看去,便见王砚辞脸上表情很淡,一双眼睛却像是雄鹰一般盯着他,然后启唇道:“眼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切莫失了分寸。”
徐尽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去做什么,他竟想将那些人拦下来,不许他们带走柳桑宁。若不是王砚辞出声叫住他,他恐怕已经这么做了。
他不由看向王砚辞,此刻他正看着远处,不知是在目送柳桑宁,还是在看别的。徐尽欢忍不住想,方才他是看透了自己想做什么,还是只是出于同僚情的顺嘴提醒?
不管是哪种,王砚辞这人都是一个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的人。徐尽欢觉得,他冷静得有些可怕。
等到午休时,徐尽欢再也坐不住,赶紧套了马就往府中奔驰而去。他急匆匆回到家中,家里的门房见到他中午回来都大吃一惊,一边上前去替他牵马,一边出声问道:“二少爷,你怎的这个时辰回来了?”
“有急事,先不和你说了。”徐尽欢满脑子想的都是柳桑宁被抓的事,脚下跟生风似的往府里跑,一路直奔去了他父亲的书房。
一到书房门口,他甚至有些不顾平日里的书生礼仪,还没进门就开始喊:“阿耶!阿耶!”
徐将军听到次子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即站起身来。不一会儿,便见徐尽欢从外头跑了进来,额头上竟也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会儿已入四月,天早就暖和起来了,可也不至于走路出汗。可见,徐尽欢是一路跑着的。
徐将军心中一紧,忙从书案后走出来,问道:“怎的跑得这般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你惹祸了?还是你大哥小妹惹祸了?”
徐将军觉得自己这个次子一向是家中最斯文的人,轻易不会惹祸的。倒是长子和幺女,一个性子冲动,一个性子好动,反倒容易惹祸。
徐尽欢却摇头:“都不是。是……是我在鸿胪寺的一位同僚出了点事。她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听到不是自己孩子出事,徐将军这下就淡定多了。他又重新走到书案后坐下,端起一杯茶喝着,说道:“被大理寺带走,那自然是犯事了。又不是将你带走了,你为何这般着急?”
“我那同僚平日里一心扑在工作上,连出去玩都甚少,怎会去杀人?”徐尽欢这会儿还不知道柳桑宁到底犯了什么事,只听说是杀人,他根本就不信,“她日日在鸿胪寺,也没有作案时间啊。”
“既然她没有作案时间,那大理寺审讯过后定也会明白她是冤枉的,到时候自会将她放出来。”徐将军听起来不以为意,“大理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瞎胡闹的地方,能让他们出面的,定是大案。你眼下还不知道对方具体犯了什么案子吧?”
徐尽欢摇头。
徐将军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道:“你到现在都没打听出来,那便是不方便对外道的大案。不过长安城里有命案,定是瞒不了多久的,没准明日风声就已经传出来了。这件事大理寺的人既然不想闹大,便定是想要不知不觉就将事情处理妥当了,你莫要插手进去。”
说到这儿,徐将军又看向徐尽欢:“你也不要开口让我帮你去保人。”
徐尽欢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自己父亲堵了回来。他张了张嘴,最后一脸受挫。
“阿耶,她真是清白的。”徐尽欢还有些无力说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她进去了,就算是清白的,没准也会对她上刑用手段,她怎能受得住?”
徐将军不知道徐尽欢说的是谁,还以为是与他同一个工房里的某个大人,与儿子交好罢了。他抬眼,见次子眼中的光都暗淡了不少,心道他难得看到儿子这般为一个朋友出头。又想到徐尽欢在边疆时也少有朋友……
最终还是心软了。
于是说道:“你拿着手的将军令牌去一趟大理寺。阿耶虽不能替你保出同僚,却也能叫你进去瞧一瞧他。你进去了,他们便会知咱们徐家与你那同僚有情谊,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应当是不会动用刑罚。”
徐尽欢听得立即眼前一亮,接过令牌后一揖:“谢谢阿耶!”
随即拿着令牌转身就走。
徐将军在屋子里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摇着头小声道:“如今倒是愿意为朋友奔波了。若是能对成婚也这般上心便好了。”
想到次子的婚事,他便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下午要去大理寺,便一定不能按时去上值。徐尽欢午休前便已经递交了假条,直接请了下午的假。
他原本是想让父亲将柳桑宁从大理寺的大牢里提出来,哪怕是让她关在鸿胪寺呢?他们鸿胪寺也是有牢狱的。
等他赶到大理寺时,大理寺的衙役一开始是不许他进去探望的。可等他拿出大将军令牌后,那衙役便变了脸色,没有再二话,直接领着徐尽欢往里走。
去大牢的路上,他还小声打听:“不知这位大人与徐将军是何关系?为何会有大将军令?”
徐尽欢没吭声,只道:“你只需知晓,我是奉命而来。”
衙役一听,立即不敢再多问了。徐大将军从边疆归来,虽是待在府上养老,可他威名在外,就连圣上都要敬上三分。甚至还有人猜测,圣上不仅仅是敬,还是怕呢。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人物,哪里是他一个小衙役得罪的起的?
徐尽欢头一回觉得父亲的官职如此好使,等他见到正坐在大牢角落里,抱着双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柳桑宁时,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柳桑宁看起来除了狼狈了些,倒是不曾见到有被欺负过的痕迹,他稍稍放下心来。
“柳像胥。”他出声唤她。
柳桑宁心道,她不过是进了趟牢狱,怎么还出现幻听了?
“阿宁?”
这下柳桑宁发觉不是幻听,她立即抬头看去,便瞧见徐尽欢站在牢房外。她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一些,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自乐兄,你怎么来了?”她问道。
徐尽欢瞥了眼一旁的衙役,衙役立即后退,一直退到听不清他们俩说话的位置为止。徐尽欢这才开口说:“我不放心,怕他们对你用刑,所以来看看你。”
“你怎么进来的?”柳桑宁惊讶问,“我听闻我所在的大牢,这里头的人轻易都是不让见外人的。”
徐尽欢抿了抿嘴,没说实情,只道:“我请家中长辈替我疏通了一二。”
柳桑宁这会儿记起来,徐尽欢是靠恩荫得的官,还能一得就得了个六品,可见家中家世应该还不错。能在这长安城里恩荫之人,没准家里当官的人还不少呢。若是如此,他能进来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