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尽欢道:“各国使臣陆续抵达了长安,他们这些番邦国之间或多或少都有闹矛盾的,可这次偏偏却都要来庆贺太后的千秋,聚到了一块儿,很难让人不担心不出事啊。”
“这话倒是真的。”柳桑宁提到这个也皱了下眉头,“就拿那狮子国与大食国来说,这俩明里暗里都不知掐了多少回。两国要不是中间还夹了个新鹿国,只怕常年会有边境纷争。”
毕竟中间隔了一个国家都还时不时隔空掐架,给大雍皇帝上折子时也时不时要贬低拉踩一下对方,这事儿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鸿胪寺的像胥。
一开始柳桑宁只觉得这两个国家究竟是有什么深仇旧恨,竟这般互相看不上眼,便去了解了一下。这才知晓,这两个番邦国原是有「世仇」,而原因竟是因为他们都供奉同一个神,而两个番国的人都认为这个保佑他们的神,是从自己国家发迹的。
就因为这,两个国家已经吵了上百年了。
柳桑宁当时知道的时候,简直就是目瞪口呆。随后她饶有兴趣地将这两个番国的所有番邦志都看一遍,便更觉得有趣了。
徐尽欢朝旁边瞧了眼,见四周无人,便压低声音对柳桑宁道:“我听我爹说,前儿个晚上琉璃国与新济国的使臣闹了起来,好似是两边的大臣为了自家皇子出头,两边都不相让,竟是差点在鸿胪寺的驿站里打起来!幸好那会儿王大人在那边,这才不至于酿出祸事来。可这事儿还是传到了圣人耳中,昨儿个小朝会上,还点了王大人呢,只怕是有些不悦。”
柳桑宁听得眼皮一跳,她下意识伸出手摁住自己的眼皮,也压低声音道:“王大人平息了纷争,怎的圣人还怪他?”
徐尽欢叹息一声:“唉,平息纷争有何用,圣人要的是没有纷争。圣人至孝,对太后几乎是百依百顺。太后年轻时为了圣人吃了不少苦,圣人始终觉得亏欠母亲,这次办寿,自是希望和和美美,毫无波澜。”
柳桑宁也明白徐尽欢话里的意思。只是她有些不敢苟同皇帝的意思,自己想尽孝,便平日里多照顾些,多去陪伴一些。办寿宴也无可厚非,只是朝臣也都是人,又不是神仙,如此大的盛会,又哪里能一定保证万无一失呢?更何况,此事又不是鸿胪寺独自操办,怎的就只怪王砚辞?
柳桑宁在心里替王砚辞打抱不平,面上便不由显现出来。徐尽欢瞥了眼,立即又劝道:“你可千万别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圣人总归是看重王大人的,否则就不会只是侧面敲打一下了。要知道,上个月御史台的左大人,不过是拐着弯的外甥在新济国商队跟前说了些浑话惹了笑话,被圣人知晓了直接在大朝会上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听得徐尽欢提醒,柳桑宁便赶紧收敛了神色。
两人在院中分开,各自往自己的工房里走去。
柳桑宁走进工房,王砚辞还没到。她朝他的桌案看去,眼前便浮现出王砚辞平日里低头在此处办公的模样。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微微上扬。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如今真是没救了,看张桌子都能满脑子都是王砚辞。想到徐尽欢说的话,柳桑宁又记起昨日王砚辞从小朝会上回来后,看起来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似乎的确是比平日里更沉默些。
今日并不是洒扫大娘来收拾屋子的日子。柳桑宁想了想,决定趁他没来,将屋子里洒扫一下,好让他瞧着屋子里干净也能有个好心情。
于是她麻溜地干起活来。先是扫地,随后又打了水来拧了抹布擦拭桌面,最后便是到了那幅空白画轴处。她先将画轴底下靠墙放置的斗柜擦干净,随即目光又落到了画轴上。
她突然记起来,上次似乎画轴沾了些水分后,便显现出什么东西来。
不想还好,这一想她便越发有些心痒难耐,好奇心达到了顶点。她回忆着那时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用洗净微湿的抹布在左下角擦拭了一下。画轴的纸沾到水汽,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竟真的显出东西来!
柳桑宁定睛看去,发现似乎是一个人的私印。她仔细辨认,这人的名字似乎是叫王孟然。
第82章 两个老王
因着这几日不断有番邦使臣入住鸿胪寺在皇城内的驿站,王砚辞不用上朝的日子,几乎就都往驿站跑。一是显示出大雍对番邦的重视,二也是对他们的一种威慑。尤其是前日琉璃国与新济国才到没两天双方的人便争吵起来,不是什么好兆头。
眼下,王砚辞坐在马车里,长伍在他身边坐着,两人皆是刚从驿站里出来,往鸿胪寺驶去。
长伍道:“这几日来的番邦国里,有十个是二十二年前来到长安献贡的番国,还剩十二个番国没到,但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王砚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静静听着。
“咱们在驿站安插的人将符合身形的使者大致查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后背有少爷当年看到的文身的男子。只不过,时隔二十二年,也不知中途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比如……那人改了文身。”
虽说改文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并不是完全做不到。传闻有一种草的汁液,用其做成药粉敷在文身上,敷够时间,技艺高超的文身匠人便能将原有的文身图案去除得七七八八,然后再覆盖新的图样。只是这种草十分难寻,是极为少见的。
王砚辞动了动嘴角,道:“那人若是改了文身,也不会在身上毫无痕迹,总归会留下些许印记。叫人继续仔细再查一遍,另外我会将袁硕与顾安遣去驿站,这段时日他们与那些番邦使臣好好接触一番,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长伍点点头,十分认同王砚辞的安排,他道:“这样一来,他们没有在鸿胪寺其他人眼皮子底下被盯着。若是想去甲库寻些当年的旧事,也只会更容易。”
提到「甲库」,王砚辞的脸色又是一沉。自打袁硕三人成为正式像胥,尤其袁硕还成了八品像胥后,三人便去过甲库,想要寻找二十二年前的旧记录,只可惜一无所获。因他们是新晋的鸿胪寺官员,也不好总是频繁地前往,遂之后都未曾再去。
只是眼下各国使臣陆续抵达长安,再不抓紧时间在太后千秋寿宴前找到线索和证据,那恐怕日后再也不会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因着太后千秋宴繁杂,此次番邦使臣们大约能停留两个月的时间。
王砚辞也不是要一口吃成大胖子,他这次的目标是要锁定嫌疑人。一旦锁定,他便会找借口将那人留下,容他之后收集全证据。
说完接下来的计划,长伍又想到了点别的。他无奈中带了些鄙夷说道:“这些番邦使臣也真能闹腾,这才刚进长安多久啊,就在驿站里给少爷你惹事。那琉璃国与新济国之人都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平白无故惹得少爷你挨了训。”
可见王砚辞被皇上侧面敲打让长伍心中很是不快。
他接着说道:“眼下这两国的使臣都对彼此很是瞧不上眼,一言不合便要掐起来似的,真是令人头疼。偏生这两国的领使还都是皇子,也不是好安置的。琉璃国那位七皇子,听闻是琉璃王最受宠的妃子所出,也是最受宠的儿子。前日两边使臣闹起来,他居然就直接搬出驿站,去住番坊的客栈,还美名曰不想再起冲突。我瞧着他分明就是想夜夜去番坊里的千雁楼嘛!”
千雁楼乃是番坊一家极其有名的青楼,里头可是做荤生意的。鸿胪寺的驿站安置在皇城内,距离番坊很有些距离,的确是不方便的。
“还有那新济国的五皇子,也不来住驿站,偏生要去住什么静安寺!说自己要与摩罗大师去礼佛,还不肯带随从。他们自己人没办法,今日竟还求到少爷你跟前来,让鸿胪寺日日遣人去确保五皇子的安危,真是可笑。”
长伍虽没有入仕,可这些年他跟在王砚辞身边,早就看过听过不少了,也明白官场上是有一套自己的生存逻辑的。像这样的麻烦事,若是他家少爷揽了,接下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全成了他家少爷的错,没准就拿他一人的罪过。
正因如此,长伍说起来才如此不高兴。
王砚辞却始终淡淡然,好似不将这些事放在眼里。他看了眼身旁气鼓鼓的长伍,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在他肩头拍了拍:“如今你也不小了,怎么还像年少时期那般容易生气呢?”
长伍撇了撇嘴,心道我如今可不爱生气,嘴上回答:“还不是替少爷你抱不平。”
“无妨的。”王砚辞开口,“全在我的人掌控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少爷的意思是……”后面的话长伍并没有说出口,可他从王砚辞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熟悉的神情。见到这样的神情,长伍反倒是放下心来。好似只要王砚辞拿定了主意,他就能笃定这事儿能成一般。
长伍说道:“反正少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王砚辞又笑了下,似乎对长伍的从善如流很是满意。
快到鸿胪寺门口时,长伍又记起另一件事:“对了少爷,甲库那边袁硕倒是有个想法。他想请柳娘子帮忙,去甲库二楼替他们将那些书册借阅出来。”
柳桑宁官阶七品,刚刚好达到去二楼的最低标准。
“他们要找柳桑宁?”王砚辞听了后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长伍看着王砚辞的面色,试探着说道:“袁硕会找个借口,绝不会叫柳娘子发现端倪的。”
可这么说完,王砚辞的眉头却没有松开。长伍看着自己少爷的模样,又试探着说道:“也绝不会将柳娘子牵扯进来。袁硕他们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听到长伍的保证,王砚辞的眉头才稍稍松开。
他沉声道:“此事必要慎重,切不可将她卷入。”
长伍立即保证,只恨不得立下军令状来表示他们绝对不会牵扯柳桑宁。
等王砚辞来到鸿胪寺时,竟看到柳桑宁正盯着自己的工位在发呆。
他眼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挑,迈步走到柳桑宁工位旁,低声开口:“在想什么?”
柳桑宁像是被吓到,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一抬眼,便撞进王砚辞如墨色的双眸里。
因为各番邦使臣的陆续到来,这几日柳桑宁都没有见到王砚辞的人。原本她只是在思考那画轴究竟对王砚辞有何意义,可想着想着,也不知何时就偏离了轨道,脑子里开始浮现起王砚辞坐在工位上批阅公文的模样。
她的脑海中有无数个王砚辞在这里的画面,竟就这么看着工位发起呆来。
这会儿听到王砚辞问她,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眼神略显慌张,心脏如小鹿乱撞。垂下眼睫,她有些心虚说道:“没、没想什么,就是走了下神。”
“哦?是吗。”王砚辞看起来像是信了她的话的模样,可下一句却道,“那为何要是看着我的桌案走神?”
柳桑宁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王砚辞并不打算与她深究此事。他从喉头发出一声轻笑,竟没来由地在柳桑宁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温言道:“当值时不可走神。”
“知道了。”柳桑宁赶紧应下。
王砚辞在桌案前坐下,他看了眼在他桌案上码放整齐的公文,随手拿起几份看了眼。果不其然,柳桑宁一如往常替他分门别类码放。
王砚辞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道:柳桑宁的确是个好笔撰。
柳桑宁则是看着批阅公文的王砚辞,一时间又差点走了神。她晃了晃脑袋,余光却又无意中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空白画轴。
她想起了今日擦拭时看到的名字——王孟然。
柳桑宁当时不过是愣了一会儿便猜到这大约是一幅掺和了某种特殊墨汁作画的画轴,这种墨汁遇水才会显现出来。而这幅画……或者是这幅字的落笔者是一位名为王孟然的人。
柳桑宁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大家叫这个名字。而且也姓王……莫不是王砚辞的别名?
第83章 新济国圣子
柳桑宁虽然心里头这么想着,可却还是没敢问出口。事实上,她在看到过「王孟然」的印章后,便赶紧手对着那画轴扇风,让它好干得快一些。
她隐隐猜到这幅画是被故意隐藏起来的画作,觉得此画对王砚辞十分重要,但他应当是不想被人知晓的。或许,这幅画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当时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便立即停止了自己的好奇,没有想着去看这幅画的全貌,而是只想让它快点干掉。
所幸,她只是用拧干的帕子轻轻擦过,表面干得极快,瞧着不留丁点痕迹。
柳桑宁张了张嘴,还是将想要询问「王孟然」是谁的心压了下去。
之后三四日间,其他在路上的番邦使臣也几乎都陆续抵达了长安,住进了鸿胪寺安排的驿站。因着是史上最多的一次番邦使臣人数,已经远远超出了鸿胪寺自身驿站能接待的人数。于是鸿胪寺便紧急从番坊赁下几家客栈,临时充当了鸿胪寺的驿站,将一部分番邦国使臣都安排去了番坊。
这样一来,前来大雍的番邦使臣们便能分开些,也更便于管理。
整个长安城都变得更为热闹起来。
为了让番邦使者们感受到长安城的繁华与对他们的欢迎,皇帝甚至下令,允许番坊内解除宵禁,东市与西市闭市时间更是往后推迟了两个时辰,这让不少的小摊小贩都开始做起了夜摊生意。
柳桑宁走在路上,越发真切的感受到番邦使臣们入长安给长安商贾与百姓们带来的变化,也感受到了百姓们的兴奋与高兴。
商贾们自是不必说,这些使臣们一来,许多都是身上带足了花销的。眼下皇帝还没有正式召见,他们多的是时间可以在长安城内吃喝玩乐,自是四处转悠与享受。想要享受,必定是要花钱的。
更何况,番邦使臣们入长安不仅是他们自个儿来了,还吸引了不少其他番民也跟着前往长安,这使得长安的番民人数急剧增加。
原本只在番坊才会见着不少番民,而如今走在不少街道上也能见到零散的番民。偶尔柳桑宁回柳府看望母亲,走在路上都能瞧见不少铺子里、小摊上有番邦人的影子。在街道两旁郁郁葱葱的槐树之后,便总能看见这样的人影攒动。
柳桑宁活了二十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更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他们大雍的国富力强。否则又如何叫这些番邦国俯首称臣?
此刻,她正走在前往静安寺的路上。
因着新济国的五皇子金浮生不愿住驿站,自行去了静安寺礼佛,还不允许身边的随从跟着,新济国的使臣便一直缠着王砚辞,非让鸿胪寺这边遣人日日去静安寺确认金浮生的平安。
一开始,王砚辞自然也是推辞的,可架不住新济国的使臣实在是太会死缠烂打,缠人的功夫简直一流,还日日给鸿胪寺写折子。王砚辞也是被烦得不行,每日见到他们递过来的折子就忍不住揉自己的太阳穴。柳桑宁知晓此等情况后,便主动提出,可由她每三日去一趟静安寺。
日日去是不可能的事,新济国的使臣约莫也是心中有数。所以当王砚辞批复表示每三日去一次人后,他们也退了一步同意了。毕竟比起毫不知情,每三日能知晓一次消息,也算得上不错了。
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使得柳桑宁对这位新济国的五皇子格外好奇起来。
说起来,这位五皇子金浮生的人生也算得上有些与众不同。他本是新济王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儿子,所以连带着新济王也十分疼爱他。幼年时应当是备受宠爱,其得到的父亲的关爱甚至超过嫡长子。
但等到他十几岁时,母亲却不幸病逝,新济王痛失爱妃,一度一蹶不振,连带着看到金浮生时,也总是想到爱妃,便越发悲痛。所以那时候,金浮生便不允许见新济王。这事儿原本应是新济皇室秘闻,可都传到大雍国来了,可见当时闹得动静不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五皇子从此就被新济王遗忘,跌落谷底,成为一个废人时,他却被大国师看中,认为他有圣缘,是可以做新一任圣子之人。新济国信奉神明,不仅设有国师一职,且其地位还十分之高,甚至连新济王本人都对国师敬畏三分。
而圣子,则是选出来的下一任国师的继承人。被选为圣子之人,要在神明前起誓,要将终身都奉献给神明,此身不娶,永保童子之身。
对于此等苛刻条件,金浮生却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因为有国师作保,他顺利成为了圣子,并且开始习读各种佛典,每日供奉神明。也正因为他足够虔诚,竟又重新入了新济王的眼,成为了新济王最看重的儿子。
这些年,他在新济国一心只供奉神明,参与各种重大的祭祀典礼,为百姓和国家祈福。于是也获得了越来越多民众的喜爱。而他的那些兄弟们,因为他需要终身供奉神明,不可能再争夺皇位,竟也都对他和颜悦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