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先到,你不是迟了是什么?”江娘子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但其实她也不过是刚刚坐下不久,且是因为她今日本就约了珠宝铺子的掌柜要第一个来看铺子里上的新品,而那铺子就离这儿不远。
但这些话,她可不会说出口。
徐尽欢不想跟一个小女娘计较,只当是哄妹妹一般,道:“那便算是我的不是,我这厢给江娘子赔礼了。”
说完,他又道:“窦家楼有几样拿手菜很是不错,不若叫伙计先上菜,咱们边吃边聊?”
江娘子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算是应下了。徐尽欢便叫来跑堂,熟门熟路地点了几道菜。若是柳桑宁在此便能发现,徐尽欢点的这几道菜与上次他们在此处吃的菜是一模一样的。
两个原本就不相熟的男女坐在一起,徐尽欢只觉得分外的不自在。可他不想让江娘子感觉到不适,于是便绞尽脑汁想着要说些什么。只不过几次张嘴,得到的只是江娘子不冷不热地搭话,看起来像是不怎么爱搭理他。
徐尽欢只好硬着头皮相处下去,直到菜端进来他才觉得松一口气。因为用膳的时候,他们即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有多尴尬了。
只是徐尽欢没想到,一顿饭吃完,那江娘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后忽然说道:“其实今日我是不乐意来的,只是我祖母说徐大将军是大雍的英雄,又说你斯文博学,性子温和,非让我来,否则次月的贴补她便不给我了。”
说到这儿,江娘子还有些不满地扁了扁嘴。她看向徐尽欢,继续不客气道:“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你看起来过于文弱,瞧着手不能提的模样,只怕和你成了亲也指望不上你什么。我也不喜欢武将,整日打打杀杀的,难道身上都不会臭吗?”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仿佛徐尽欢不是当事人,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也没等徐尽欢说话,她又道:“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喜欢的人是像王砚辞王大人那样的,又高大又俊美,做事儿要雷厉风行,连圣人都很喜欢他。你跟他比,差远了!”
徐尽欢被对方突然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嫌弃弄得有些发懵,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一道女声从门口传来:“江玉珠,三年不见你还是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样子啊。”
屋子里的两人齐齐朝着门口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淡粉色飘逸长裙,一头乌黑的发丝一半高高盘起一半垂在脑后。是个长得有些灵动的少女,瞧着便叫人觉得心生好感。
她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这会儿看着江玉珠的神色却带着股傲气。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叶轻雨。
徐尽欢见到叶轻雨颇有些惊讶,他自然是认得这位叶相公宠爱的幺女的。毕竟前段时间她还经常往鸿胪寺跑,不是粘着王砚辞就是黏着柳桑宁。根据他的观察,更多的时候是粘着柳桑宁。
从柳桑宁嘴里他也曾听过她的名字,知道柳桑宁是将她拿朋友看待。
叶轻雨从外头迈进屋子里,她站着,江玉珠坐着,便显得此刻她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叶轻雨不客气说道:“就你这模样,还好意思嫌弃旁人?你喜欢谨行哥哥,可谨行哥哥不喜欢你呀!我劝你啊,还是别惦记自己配不上的了,不如听你家里人的话,找个老实本分的郎婿。至于这位徐大人……”
她的尾音拖长,随着这句话她的目光也落到了徐尽欢身上,只听她道:“人家徐大人模样长得英俊,身姿挺拔。如今还是实打实的六品司丞,家父乃是大英雄徐大将军,人家肯赏脸来跟你用过膳已经是够给你体面的了。若不是瞧着你与宁国公府沾亲带故,父亲又有官身,你觉得人家徐大人会来吗?只怕是一听说是你就跑了呢!”
“哎呀呀,你今年快要满二十二了吧?如今都还待字闺中,听说你祖母给你张罗过不少人,可一个都没成。该不会是一个看上你的好儿郎都没有吧?那你也太可怜了。”
“你!”江玉珠气得脸都要变形了,她此刻也记不得什么体面矜持,从小到大她就没怎么受过气,可偏偏跟这位叶轻雨不对付。她一拍桌子,冲着叶轻雨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也是仗着父亲是当朝宰相别人不敢得罪你,才敢如此放肆吗?!”
叶轻雨却不生气,只轻轻拍了下手,十分熟稔地走到徐尽欢身旁拉开椅子坐下来,轻飘飘说道:“对啊,可我阿耶乐意让我仗他的权势。就是不知道你的阿耶,是不是同我阿耶一般想,不若我叫我阿耶给你阿耶寄封信,让他好好问问?”
「好好问问」四个字叶轻雨咬字也比平日里重,她学着王砚辞似笑非笑地看着江玉珠,气得江玉珠差点就七窍生烟。
可江玉珠平日里对上谁都不怕,但还真有点怵这位宰相之女。毕竟叶相是出了名的溺爱女儿,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可她父亲却不是如此,如今是离得远,许多事父亲不清楚,可若是知道了……她的好日子只怕也要到头了。
江玉珠深吸一口气,将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只沉声道:“今日我与徐尽欢约了用膳,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事儿。”
“我走什么?”叶轻雨故意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既然这么巧遇见了,不如就一起吃好了,也省得店小二给我腾雅间出来。你觉得怎么样,徐大人?”
叶轻雨最后一句是看着徐尽欢说的,她眉眼弯弯,有一种小狐狸干坏事的样子。
“我与他见面,你凑什么热……”江玉珠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徐尽欢回答叶轻雨道:“如叶娘子所说,既然遇见了便是缘分,一起用膳未尝不可。”
江玉珠见他们俩一唱一和,就像是约好了似的,心里头更加气闷。这种场面显得她好像才是那个多余的第三人,江玉珠怎可受这种气?
她突然起身,瞪了两人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嘴里道:“没胃口,不吃了。”
江玉珠也不管徐尽欢的面色有多错愕,她领着自己的婢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她一走,徐尽欢才长长舒了口气。随即拱手对叶轻雨道谢:“方才多谢叶娘子。”
叶轻雨倒是没有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只道:“你是阿宁姐姐和谨行哥的同僚,也是他们的朋友,我自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说完她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你点的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菜……”
徐尽欢忙道:“这些菜都没动过筷子,你若是不嫌弃便留下来一块用膳吧。”
叶轻雨也不客气,立即就应下:“好呀!”
用膳间徐尽欢才知晓,因为番邦使臣们入长安,叶相怕刚开始这几日外头乱,便拘着叶轻雨不让她出门。今日还是她趁着叶相忙得脚不沾地,才偷偷溜出来的。
谈话间,徐尽欢对叶轻雨也有了很大的改观。他原本以为叶轻雨应该是个骄纵的小姑娘,被家里人宠坏了那种。毕竟他也听过不少叶轻雨缠着王砚辞的「故事」。可今日交谈,却发现她只是性子活泼单纯些罢了,缠着王砚辞只是因为喜欢,如今黏着阿宁也只是因为喜欢。
一顿饭吃下来,两人莫名其妙地都觉得彼此拉近了不少。叶轻雨更是毫不避讳地说道:“你人挺好的,难怪能和他们做朋友。今天起,我也跟你做朋友!”
徐尽欢先是有些发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轻笑出声。在叶轻雨圆眼注视下,徐尽欢也只好说道:“好,那现在起,我们便是朋友了。”
徐尽欢唤来店小二,结了账便准备走。忽地外面街道上似乎从远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以及人们受惊地喊叫。
叶轻雨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她当即就趴到窗边身子往外探,伸长脖子去看声源的方向。徐尽欢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赶紧伸出手虚靠着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
下一秒,却见叶轻雨脸色一变:“不好!”
说完这话,她什么话也没说,拔腿就往房间外冲去。
第89章 意想不到
窦家楼所在的街道并不是长安城的主街道,它不似主街道那般宽阔,马车经过这样的道路都只能缓慢通行,骑马的人也只能让马溜达着通过,决不能急速飞驰。
可眼下,主街道上却有一人骑着骏马奔腾,先前的惨叫分明是撞到了人!而眼下的惊叫,是路边为了躲避发出的惊恐的叫声。
那人眼瞧着便快要靠近窦家楼了。
叶轻雨瞧见远处的情形,气得捏紧了一双拳头,她认出骑在马上之人穿着的服饰并不是大雍的,倒像是某个番邦国的。
她暗骂道:“岂有此理,竟敢在我大雍国土上如此撒野!”
叶轻雨向来是被宠得胆子天大,从小到大,她顶着宰相嫡女的头衔,行走在外也算得上是从无对手,没人会真的招惹他。毕竟皇帝很是倚重叶相,叶相的权势摆在这儿。
“你停下!”叶轻雨冲着冲过来的马上之人喊话,可那人却满脸怒气,胯下之马的步伐丝毫没有减慢。
叶轻雨还是头一回被人无视,她气极了,想也没想就冲到了街道中央,张开双臂就要将那人拦下。她就不信,这人还敢撞死她这个叶相嫡女不成!
“闪开!”那马上之人见状怒吼一声,可叶轻雨却分毫不让。她大喊:“我乃叶相之女叶轻雨,你的马若是敢撞我,后果你自己掂量!”
听到叶轻雨的话,马上之人果然变了脸色。他奋力地勒住缰绳,可却好似怎么样都没用。这会儿叶轻雨也瞧出些不对来。
她怎么觉得,那人控制不住自己的马呢?
叶轻雨这会儿想要避开,可她的腿不自觉有些发软,竟是迈不动脚。眼瞧着马立马就要撞上来……
叶轻雨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小心!”
一道男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随即她感觉到自己腰间被强有力的手臂抱住,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似的。待她睁开眼时,她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正站在窦家楼的门口。
她的双眸立即追随着那道救了自己的身影,那是一个身材匀称修长的男人。只见他忽然蹬地而起,借助街道两旁的小摊建筑,竟是飞快地追上了那匹仿佛疯了的马。紧接着,他飞跃而起,右脚用力蹬了出去,一脚踹在了马的脑袋上。
只听马嘶鸣一声,随后身子一扭,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似的踉跄几下,然后侧身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而马背上的人,则被他抓住了胳膊,早就从马上带了下来。
男人回头,叶轻雨看清了他的脸——
竟是徐尽欢。
叶轻雨惊得张大了嘴。
柳桑宁将借出来的三本年志交给袁硕,叮嘱他最迟一月便要归还。袁硕却告诉她,只需五日定会归还。柳桑宁一边惊讶于袁硕看书的速度,一边婉拒了他留自己用午膳的好意。
柳桑宁依照答应春浓的,先带她去逛了几家铺子,见时辰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便坐着马车一块儿去窦家楼用膳。
结果快到时,却听见前方传来尖叫声,而车夫似有一瞬间的慌乱,操纵着马带着马车往旁边躲。
“出何事了?”马车刚一停下,柳桑宁立即问车夫。
前头车夫回答:“柳娘子,前头有人纵马而来,速度极快,瞧着像是马疯了,好像还撞伤了人。咱们先到旁边避一避,免得冲撞了。”
柳桑宁一听,脸色也是一变,她撩开车帘探头看去。果然瞧见不远处有一男人骑着马横冲直撞朝着他们这边跑来。
柳桑宁定睛一看,认出那马上之人,竟是琉璃国那位爱流连烟花之地的皇子!
她心中怒极,觉得这琉璃国皇子实在是不将他们大雍律法放在眼里,竟敢当街纵马。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而是要想办法让他的马停下来。
柳桑宁立即问道:“车上可有绳索?!”
车夫不知柳桑宁要做什么,老实回答:“有的,就在马车的暗箱里。”
这辆马车乃是柳桑宁租赁,平日里不仅可以租给人乘坐,偶尔乘坐的客人还会带些货物,车上方便就会绑在车后,所以马车上常年备着绳索。
这会儿春浓已经极有眼力见地将绳索从暗箱中拿了出来,厚厚一捆。她看着柳桑宁,柳桑宁示意她跟上自己,敲了敲车门,示意车夫打开车门让她下车。
车夫不知道柳桑宁要做什么,却见她身后的婢子已经将手中的麻绳解开,直接递了一头给柳桑宁,柳桑宁二话没说,十分有默契地拎着麻绳就朝着街道对面狂奔而去。
只见她眼疾手快地将绳子拴在了一棵较为粗壮的槐树树干上。而这头春浓也将自己手中的麻绳拴在了一棵树上。麻绳立即绷直,形成了一道防护栏一般。
车夫这会儿明白过来柳桑宁想做什么,她想将那马绊倒!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柳桑宁一颗心也到了嗓子眼儿。但她想象中的马儿被绳索绊倒在地的场景却没有到来。
关键时刻,她瞧见一人于空中一跃,一脚踹在了马的脑袋上,竟生生将马踹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仍旧没有起来。
待柳桑宁看清那踹马之人是谁后,惊得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徐尽欢?!”
只见徐尽欢一把将琉璃国的皇子拉到一旁,琉璃国皇子鲁成飞先是满脸惊恐。随即看着倒地不起的宝驹他又面露怒色,低吼道:“那可是我的汗血宝马!”
他这话说的琉璃国的语言,徐尽欢并不相熟。但勉强也还能听懂,只是让他说却不大会说。他正从脑子里搜刮着他为数不多的会的琉璃国的语言,试图回复鲁成飞,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一个姑娘。
叶轻雨拦在徐尽欢与鲁成飞中间,冲着鲁成飞怒目而视:“你这么凶的在说什么?!是不是在骂徐大人?我告诉你,你当街纵马已是犯了大罪,你还在这儿如此嚣张!我劝你,赶紧去京兆府投案自首!”
她这话说得气势汹汹,那姿态颇有种老母鸡护崽子的错觉。徐尽欢还是头一回见叶轻雨这么凶巴巴的,只是她长得可爱,即使凶也瞧着并不吓人。
鲁成飞虽然大雍话说得不好,可他却也是基本上能听懂的,他刚要凶回去,却忽地想起先前听到这位女娘说自己是叶相的嫡女。他也是听过叶相极为宠爱他的女儿的。于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见周围的人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鲁成飞气得推开徐尽欢,拔腿就要走,甚至连自己倒地的宝驹也不顾了。
叶轻雨便急了,要上前去拦住他。可一个身影比她更快,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身前。
“你不能走。”徐尽欢伸手,一把抓住了鲁成飞的手臂,他神色坚定,如同来抓犯人的衙役。鲁成飞看明白了徐尽欢的眼神,这家伙是想将自己扭送去衙门!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鲁成飞用力甩开徐尽欢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就像是螃蟹的钳子一般死死扣住了自己,他根本就挣脱不开。鲁成飞不免气得用琉璃语破口大骂:“你这个卑贱狗杂种,竟敢抓本皇子,你是不是活腻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要去大雍皇帝面前去参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放开!贱人,臭虫,废……”
他话音还没落,就听到身后有人冷冷地用琉璃语打断了他。
“四皇子作为琉璃国使臣首领,可知无故辱骂我大雍六品官员是何等大罪?四皇子莫不是觉得,你身为琉璃国皇子,便可凌驾于我大雍律法之上?”
鲁成飞心道哪里跑出来的臭娘们,竟然敢对本皇子说教。他在心中一边骂一边转身朝身后看去,却对上了柳桑宁那双平日里熠熠生辉,眼下却冷若冰霜的眼眸。
只见她嘴唇轻勾,露出一丝不屑地蔑笑,轻启朱唇:“活腻了的人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