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杨家的表小姐,永昌侯府章氏的姑娘。”
章贞慧闻言,上前给滕越行了一礼,又同沈言星等人也见了礼,再见还有白家六爷,她也实在没想到,但白春甫此刻正给杨尤纭号脉,她便没有惊扰,只看向了滕越。
林老夫人亦向着滕越看了过去,杨二夫人则微微皱了皱眉,目露愁然地瞧了瞧邓如蕴。
邓如蕴早已退到了庭院边缘,在僻静处,同红叶转身往另一边走开了去。
可滕越听到母亲介绍,全无任何多余的表示,只轻轻颔首,甚至都没有看这位章姑娘一眼,他忽的转了身,见邓如蕴没在他身侧,反而走开了。
“蕴娘去哪?”
这一句,问得院中一片安静。
邓如蕴直觉所有目光都向她看了过来。
“我... ...同红叶去烧些茶水。”
眼下这庭院里,以她的身份怎好再留?
谁料,滕越却抬脚走了过来。
他让红叶再找旁人过去,而他则走到了她身边,轻声朝她问了过来。
“你是今日的功臣,这宴席为大表妹设,也为蕴娘你而设,该在院中才是。”
他虽只是同她如常地说着话,但邓如蕴却觉得院中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发热。
尤其,那位章家四姑娘看来的目光。
邓如蕴心下莫名窘迫,一时间不知要怎么开口,而滕越却忽然牵了她的手。
“怎么了蕴娘?你不舒服吗?”
他说着,直将她拉进怀中,探向她额头的温度。
他的动作亲昵一如他们私下。
可此时,却是当着老夫人和他未来妻子的面。
邓如蕴看见廊下站着的他母亲眉头皱了起来,而林老夫人又看向了旁边的章家姑娘。
章家姑娘却神色低落地,干脆转了身去。
邓如蕴有种侵占了旁人所有之物的感觉,换句话说,是霸占了旁人夫君的感受。
她连忙从滕越怀中退开,滕越讶然挑眉,她不得不道。
“我是昨晚熬了一夜,头有些发懵了。”
滕越分明见她方才还好好的,手下攥着她没松开。
邓如蕴窘迫难言,还是杨二夫人快步过来,叫了滕越,“她昨日跑了太久,确实累了。”
她道大家也都累了,“宴席的事改日再说吧。”
她上来给邓如蕴解了围,可滕越还是有些狐疑。
不想这个时候,又有人找上了门来,是孔徽。
孔徽倒不只是为了昨夜城中发生的事,他进了门直接叫了滕越。
“下面有卫所因为屯田的事闹起来了,那些千户压不住,都跑到我这儿寻你,你赶紧过去一趟!”
滕越这几日都因为此事奔波,好不容易抽出些空闲,不想还是闹出了阵仗。
滕越眉头深压,看来这宴席是吃不成了。
但他又问了邓如蕴一句,“你真没事吗?”
邓如蕴再次摇头。
男人只能松开了她的手,但又道,“那你回去好生歇歇,我得过去一趟。”
他亦奔波了一场,熬了一夜,眼下还要奔着下面出事的卫所而去。
邓如蕴有心想跟他说一声小心,可有林老夫人和章四姑娘在,这两个字,无论如何都不是她这契妻该说出口的。
孔徽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催着滕越快马离开。
他离去,白春甫给杨尤绫留了方子,又道过两日再来看她,也准备走了。
人都从方才还热闹的庭院里一散而去,风把最后一丝喧嚣烟火带走。
林老夫人见章贞慧红了眼,而邓如蕴则一直避在墙角,此刻她更是道,“那我也走了。”
杨二夫人连连跟在她身后,邓如蕴轻轻跟她摇了摇头,并不用任何人相送,步行离开了沈家府邸。
白春甫问她要不要跟他去阳绣坊白家坐坐,“你怎么脸色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邓如蕴暗自叹气,不是她出了事,是她把人家的事情都弄坏了。
她无意再去白家,跟白春甫道了谢,不用他相送,也不用他派车,从另一边往滕家走去。
最后的最后,她总还是要跟林老夫人把能解释的,都解释清楚的。
一个人走在喧闹的大街上,方才那么多人因她而聚的场景,果然就如同梦里易碎的气泡一般,啪的一声,轻而易举就破灭了。
此刻只有她自己,人潮在这座古城大街上涌动川流,她如同一只从小池潭里不小心游进来的孤零零的小鱼,本是见到了大河欢快不已,可这般川流不息的大河岂是她这只小鱼能经得住的地方?
这里浪花再大,河道再宽再广,她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小池潭,离开这里。
她逆着人潮慢慢往回而去,人潮将她冲得左右摇摆,她还是渐渐稳住了脚跟,走在自己该走的道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的行人稀少起来,离着滕家已经不远了。
这时有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邓如蕴回头,见到马车停在她身边,是林老夫人。
她本以为事情要回到滕家府邸才会落定,但眼下看来,可能就在这马车之中了。
她坐了上去,车中除了老夫人再没了旁人。
林明淑看着一路走回来的姑娘,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水。
邓如蕴不敢让她倒茶,连连摆手,她却道。
“此时还讲什么规矩,你先喝点茶水吧。”
邓如蕴这才接了下来。
林明淑见她浑身灰扑扑的,为了不怎么相关的人奔波了一日一夜,连身上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拍下。她不由道了一句。
“若是没有你,纭姐儿已经没了命了。”
邓如蕴摇摇头,“是大姑娘命好,我也只是路过襄助而已,只可惜,还是耽误了将军和滕家。”
滕家先就和恩华王府对付了一番,眼下又同砚山王府闹了半僵。
她实话实说,林老夫人深吸一气吐出来。
“可这也不能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滕越不知怎么就对这拿了契约进门的妻子,上了十二分的心,明明邓如蕴避开了他,他还是巴巴地又找了回去。
更不要说方才,滕越紧张她的模样,毫不掩饰地落在众人眼底。
章四姑娘登时眼眶就红了。
林老夫人也没想到儿子起了这错乱的痴心,可她转身再去哄人家姑娘,却听章家姑娘道。
“自我娘过世之后,老夫人是待我最好的人,我一直以为您真能当我的母亲,可眼下看来,只怕是有缘无分了。”
姑娘当时低头落下了眼泪。
“我福气薄,没法有您这样的母亲,但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将军既然同那位姑娘这般好,我再不好相扰。”
她道,“我知道您怕家中从前的旧敌迫害,我人微言轻,却也会尽力在伯父面前替滕家说话的,只是不知作用几何。”
林老夫人心里压得难受。
若真到那般境地,她一个侄女说话能有几分作用?可两家结亲就不一样了。
永昌侯府虽然有大太监提拔,可在军中早已没落,她那侯爷伯父兵权握不到实处,若是滕家与章家结亲,永昌侯必然重用滕越,届时再施泽友再来坏事,永昌侯自会尽力保全。
这姻亲结与不结,相差可是甚大。
原本事情都是定好了的,一步一步按照她料想的来,谁曾想竟偏偏在滕越这里出了岔子。
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蕴娘呢?
那孩子是很好,可是... ...
林老夫人沉默了良久,慢慢朝着邓如蕴看了过来。
邓如蕴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心下已经明白。
林老夫人缓缓开口。
“你到滕家不到一年的时间,前前后后帮滕家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是多谢你了。”
邓如蕴当不得这谢。
她来滕家最紧要的事是和老夫人的契约,但这最紧要的契约,却被她全都弄乱了。
她默然摇头。
但林老夫人还是道。
“你确实做得很好了,只是... ...”她话锋转动。
“只是滕家实在有滕家的难处,而滕越他,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马车吱吱呀呀轧过街巷的青砖路,热闹的街景过眼向后飞奔而去。
她必须得给章家姑娘一个交代。而两位姑娘,她只能选一人做滕越的妻子。选谁,不言而喻。
林老夫人缓声开了口,她有些难言,但到底说了出来。
“蕴娘,你走吧。”
她只能给滕越,选章家四姑娘。
滕越与蕴娘,终究不是相配的夫妻。
这一刻的马车中,外面的吵闹声都凭空消失了无影,只剩下这句话清楚明晰至极,回荡车厢内。
林明淑看向邓如蕴,看见她半低着头,情绪隐在闪动的羽睫下,似乎是停顿了一息,但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