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哪本?算了,我都给你拿下来吧,以后再够不到,记得张口说话叫人... ...”
幽暗的室内,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邓如蕴还站在书架之前,她恍惚了一下,不禁回头看去。
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微弱的烛火颤颤巍巍地摇晃。
邓如蕴深吸一气慢慢吐了出来,她没再勉强,搬来了凳子,踩上去,把那些医书药典一本本都拿了下来。
书架上一下空出了八、九成的地方,好似平整的地面,被人一铲子挖空了一样。
邓如蕴心头也有种空洞得惶恐感,但她很快转过了身去,把装满这些书的箱子推到了书架旁的角落里,可却看到了书架边的柜子上,那朵鲜艳夺目的红绸花。
人人争先恐后去争抢的红绸花,他说。
“我跟都司要了两朵,给你留了一朵。”
“玉蕴堂开业我没来得及去,这就算是我的赔礼了,行吗?”
红绸花拿在手里丝软而滑,哪怕是在门窗紧闭的室内,也丝毫不掩其光华。
邓如蕴的玉蕴堂不知道是不是承蒙这花带来的运道,生意确实一日好过一日。可这是属于他的凯旋之花,她怎么好偷偷藏在行囊中带走?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也看到了放在旁边的巴掌大小的匣子,匣子里那只鞑靼样式的手串。
这也是他那次带回来的。
那会他还死活不肯承认,这是他从鞑子手腕上抢下来的。
他只说,“不是我抢的,是王复响给我的。鞑子来了一趟,总得留下些东西不是?”
她不信,闷着头偷笑,可他却一把将她捞进了怀中,抵着她的额头问她。
“你是嫌弃这东西?还是笑话我?”
“我不嫌弃这东西。”
他顿了一下,“那就是笑话我了?”
她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他却将温热的唇落在她笑弯的眼睛上。
“蕴娘,想我了吗?”
... ...
一直死死控在眼中的眼泪,这一刻,啪嗒全都断线般落了下来。
邓如蕴连着用手去抹,可越抹越多,根本抹不完。
她见徒劳无功,低头坐在了垫脚的凳子上,本还想试着缓一缓,可缓到后面,她直把头埋进了蜷起的膝盖之间。
房中寂静,只有她不争气的抽搭声,细细碎碎地回响。
她和滕越不一样。
滕越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恰恰相反,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清楚楚。
她告诉自己不该流泪,可又忽然想到了滕越。
她不可能在柳明轩里等着他了,等他的只有她那封连字都舍不得多留几个的和离书。
届时,他回到家看到这封书信会怎样?
他能认下吗?会不会……
她不敢深想,她赶紧打住。
或许、或许也不会怎样,或许她对他来说,其实也不怎么紧要,走了也许就走了吧... ...
她在心里重复地跟自己说着这句话,她又站了起来,把书、红绸花和鞑靼手串全都留下,这些都太贵重,她不该这么拿走,她唯一拿起了那只背着药筐子的泥人姑娘。
捏一个泥人花不了几个钱,她也有私心,想偷偷地把这只泥人留下。
这泥人是她的模样,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喜欢的,不若她拿走好了。
邓如蕴把整间房都收整了一遍,属于她的东西全装进了几只箱笼里。
她该走了。
可正在这时,外院的方向有喧闹的声音传来过来。
邓如蕴浑身僵了一僵,难道滕越提前回来了?
他先前派人来传了一次话,说手上的事颇有些麻烦,可能要在外过大半月才能回家,这才几日,就回来了吗?
她看着脚边刚收拾出来的几只箱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拆了箱子伪装回去,还是仓促地卷了铺盖走了。
不过外院有人跑来传了话,说并不是将军回了家。
“是将军给夫人从宁夏进的药,终于到了。”
邓如蕴微怔,这才想来起来,滕越是说过,他在宁夏给她买了两车药,作为他给玉蕴堂开业的贺礼,但因为鞑子来犯,这批药采买运送的进程被拖延了下来,不想竟然在这个时候来到。
邓如蕴闻言微定,随着人往前院走了一趟。她想着两车药,找五六个人也就搬走了,倒也好说。
不想她到了外院,却一眼瞧见了二十多人连同两队的马与车,全都堵在门口,而滕越口中的两车,根本就不是两车,这是整整两个车队。
难怪走这么慢,难怪这批药到了现在,才出现在她眼前。
他是怕她不肯要吗?所以故意偏她只是两车而已。
邓如蕴看着一车车从关外到关内的稀罕的药,这些药相当于如今的玉蕴堂小半年的用量。
她怔怔站着,看着乌泱泱的人与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林老夫人也被动静所引,过来看了一回。
她眼见这这么多药材也愣了下,再听说是滕越在宁夏给邓如蕴买回来的,默然沉思了一阵。
邓如蕴见状不由上前。
“老夫人,我本只是拜托将军帮我运两车药,不想将军怎么运了两个车队过来... ...我这就让人来清点拉走,将军买这些药的钱,我会照市价让秦掌柜尽快送过来。”
只两车的药材和两车队的药材,可不是一样的价值。
邓如蕴也不知道秦掌柜能不能帮她把这笔钱筹出来。可她人都要走了,还欠着滕家的钱算怎么回事?
或者干脆,林老夫人要给她的契约剩下的那部分银钱,她不要了... ...
可她这话还没出口,林老夫人却朝着她摆了手。
“没事,没事,既然是他给你的,你收着就行了。”
邓如蕴连连摇头,说这些要拉到药市去买,都能换套小宅子来了。
“将军破费太多,我实在不能要。”
可林老夫人并没怎么把邓如蕴的话听进去。
她只看着儿子在宁夏打仗,却不忘给姑娘采买药材回来,满满的两车队的药,药气充斥了整个外院,只冲得她心下发慌。
他买这么多药材回来,他到底是有多喜欢这姑娘?
可她就这么让邓如蕴走了,只留一封和离书给他。
他怎么肯死心?怎么肯认下?
林明淑只觉心口都乱了起来。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
别看滕箫离经叛道,可主意最定的人可不是滕箫,也不是她早夭的长子滕起,正正就是滕越!
如若不然,当初这契约,她怎么就不敢跟他提及分毫?
邓如蕴只见林老夫人脸色不太好,东西更加不肯要。
“将军花的钱,我定让秦掌柜送过来。”
她怎么能一边拿着他花钱买来的药材,一边扔下和离书一走了之?
这对于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又与骗婚何异?
可林老夫人却摇头,她叫了邓如蕴前往僻静无人之处。
“蕴娘,我与你签的契约本也不是什么公平公正的契约,这些药材你收下,是该有的补偿。只是和离这事上,我另有旁的想法。”
她遥遥向那些药材看过去,幽幽叹了口气。
“我想你就这么走了,哪怕留下了那和离书,滕越只怕也不会认的。”
他不能认下这场与蕴娘的和离,就不可能再去娶章家的姑娘,那么这和离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老夫人沉吟了一番,道。
“你再多留几日吧,我想与其只给他这封和离书,不若你当着他的面,亲自开口同他说,也好断了他的念想。”
就算是断不了这念想,之后邓如蕴再一走了之,对他而言有迹可循,也不会太过难以接受,反复去纠缠蕴娘,闹得蕴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纵然他最初还不愿,但天长日久也就认了。
林老夫人看向邓如蕴。
“蕴娘觉得这般行吗?”
墙角有虫吱呀鸣响了一声,刺刺闯进人耳朵里。
邓如蕴心口倏然一紧。
第64章
陕西巩昌, 秦州卫。
滕越站在卫指挥使给他下榻的庭院里,听着院墙外面的吵嚷声,如同气浪一样, 一浪接着一浪地越过院墙涌进来。
他吩咐了人手下去,“咱们的人不要动手, 只暗中瞧着, 别让那周杭出了事就行。”
周杭, 大理寺右少卿,大太监洪晋刚提拔起来的心腹,从京城千里遥遥来到陕西, 专为将大太监清理军屯之策推下去的人。
那位九千岁大太监所为清理屯田, 以充盈国库,实则推行下去, 大太监自己手下党羽的田产他们不会动,宗亲贵人占的田亩他们也动不了,反而本就吃不饱饭的各地军户,成了增加赋税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