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啦啦箭矢散了一桌子,每一支箭的箭头都刻着“那个人”的名字。
越、越、越、越、越、越、越、越... ...
全都是,越!
在金州,在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将领的时候,在他从不曾察觉的身后,在他无数个自以为孤单苦修的日子里,在还未曾见过日后黎明的日夜中。
一个痴心的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把她所有刚刚萌芽的情意,全都倾注在他身上!
男人多久不曾流出眼泪,此刻咣当砸落了下来。
她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越”,却只将她娶回家,做个的契妻!
在这糟烂的世道里,他让她做一个旁人都看不起的契妻... ...
*
杨家小宅。
林老夫人还在惊愕之中回不过神来。
却见滕越突然回来了。
滕越推开门,却只站在门前没有进来。
他双眼发红,向她说来。
“娘,儿子已决定了。娘走娘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世道已然烂到无边,那儿子就豁出这条命去,与这糟烂的世道斗到底,同那只手遮天的大太监斗到底!”
他道,“娘既然与我不同心,那就各行各事好了,就看看到底儿子能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要斗,他要斗到底。
不管是薛家、施泽友还是大太监,这些小人已经当道太久了。
他要给所有替他说话的人一个交代,给惨死在小人手中的父兄一个交代,也给,也给蕴娘一个交代!
他倒要看看这青天与白日,还能不能重现人间!
滕越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而林明淑却在听说他要同大太监斗到底后,彻底僵住,此刻见他大步离去,目眦尽裂。
“... ...遇川,遇川!”
第82章
林明淑一路追着滕越跑去, 但慌乱追至门口,却见滕越连头都没回,翻身上马, 打马而去。
“遇川... ...”
耳边反复响起儿子要同那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斗法的话,林明淑扶着门边两腿发软。
杨二夫人追过来的时候, 听见自家表姐反反复复地说着, “他不要命了, 不要命了... ...人家那样的权势,怎么可能是他斗得倒的... ...”
说话间,她脸色煞白到几乎要晕厥过去。
杨二夫人连忙让仆从将表姐架回了院中, 给她服了一颗定心丸, 见她虽然双眼紧闭,但气息平稳了许多, 这才把人都打发了下去。
“呀,儿大不由娘,你倒是处处替遇川着想,可到底是他做官不是你做官,是他娶妻不是你娶妻。经了纭姐儿的事我才晓得, 一味地强迫孩子做他不欲做的事,没什么好处。”
杨二夫人边劝边叹气,她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 就是不知道这位表姐能不能想得明白,她道。
“你想想, 遇川本就是有主意的孩子, 你眼下将他这两桩紧要事, 全混在了一起,他如今晓得了真相, 恼怒岂不是正常?”
“可是、可是他要去同那大太监斗法,他以为大太监是关外的鞑子,这里是京城,有多少达官贵人盘根错节,他有几条命能同人家斗?”
同大太监斗法的事情,杨二夫人想想也觉得胆颤。
可是自小皇帝继位以来,短短五年时间,那大太监就收拢天下权柄,将朝野搅得乌烟瘴气。
这世道本就有小人当道,如今更是一味人人攀附权贵、捧高踩低,连自己之前都觉得,唯有如此才是出路。
杨二夫人也怕,但想了想道。
“那大太监已然权势太盛,连恩华王都因此造反,他还欲压下此事,还抓了遇川想颠倒黑白,以我之见,狂妄至此,多半也到了尽头。”
她这话,倒让林明淑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杨二夫人对朝政只是一知半解,可内宅里的主子仆从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但凡那些奴仆,自以为仗着主子就能处处踩人两脚,更有甚者,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那么等待而来的,要么提脚发卖,要么只有一死。
她把这话同表姐说了来,自己心里也不确定猜测会否成真,只能又道。
“但你想,这一次,遇川虽然是宁丰大长公主开口给他救出来的,可先前也有那么多朝中文武官员替他说话,那些人好些同遇川并无交集,甚至都不是陕西人士,但却都要替遇川说两句,人数之众,远超你我想象,可见这件事,已经不只是遇川自己的事,既如此,未必不能掀起更大风浪。”
杨二夫人把自己能想出来的道理,都向表姐说了过去,以她的浅见,能看到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林明淑听着她所言,心下也微微平定下来。
是了,滕越能有今日,他身后有当年的伯乐黄西清黄先生力挺,而黄西清在朝中的势力远不止陕西出身的朝臣这么简单,这一次能有这么多人联合替滕越说话,自也是黄西清的意思。
可那么多人对大太监心有怒意,最后却要自己儿子一马当先,道理林明淑能想得明白,但“揪心”二字一笔笔刻在心头。
事已至此,杨二夫人只能劝她。
“遇川不是冲莽乱来的孩子,有孔徽、言星他们看着他,还有黄先生等人都在京中,你我就先别管了,咱们能做的,也就是别再扯了他们后腿。”
林明淑自丈夫和长子去世后,一心一意只想给次子滕越找助力,送他上青云,可没想到绕了一圈,她这个母亲反而成了要扯他后腿的人。
可她再一意孤行,就如同滕越说得那样,母子各行各事,就只能看看他最后能落得什么下场了。
惶恐攥着她的心口,但她也不敢再乱动乱来。
倒是表妹突然问了一句。
“对了,你今日是不是派了人送重礼和银钱给慧儿了?”她皱眉,“既然是大长公主说的情,这礼和钱合该给公主才是。就算公主看不上、不欲要,也不好再送去章家。”
林明淑顾着滕越的事,哪还管的上给章家送的礼和钱。
她捂着头缓了缓,才道是,“这会约莫礼已经送过去,至于钱,大抵要到晚上人少的时候。”
杨二夫人听说礼已经送去,皱了皱眉,不过又道。
“章侯爷素来也是体面人,如今高官在位,此番若不是他说项,这礼他自然会退回来,倒也不至于贪了。”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外甥女前几日就说,侯爷已经应了此事,到最后反而是大长公主开口才放了人。
她正疑惑着,不想这时候外面来通传,说章家的嬷嬷董奶娘来了。
杨二夫人一听,心道正好问问,这就把人叫到了厅里来。
林老夫人略收情绪才见了她。
董奶娘满脸的喜色,进了厅里见到两位夫人就行礼道贺。
“呀,听闻滕将军出来了,这可真是大喜事一桩!我替我家姑娘给两位夫人道喜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一时间都没有直接说什么,又听这董奶娘道,“原本这样的喜事,我们姑娘也该来的,可她是守孝的人,在侯府里更是不如先前在杨家,侯夫人规矩重,姑娘在侯夫人眼皮底下,再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纵万般欣喜,也只能让老奴前来。”
她替自家四姑娘解释了一句,便瞧着林明淑轻了些声音,道。
“老夫人派人送过来的礼,我们都收到了,没想到老夫人这般重情重信,给侯府送了这么些东西,姑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听说您还安排了人到了夜间人少时,再送些雪花钱过来,真真是妥当得不得了。”
林明淑求人办事,当人要处处考量人家的方便,不能把人架在火上烤。
可是董奶娘这话说过来,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不知道侯爷是何时,去替犬子到大太监面前说的话?”
人都已经出来了,她却突然翻账似的问了一句,董奶娘再没想到她还有这么疑问,愣了一愣。
“这... ...哦,老奴也不晓得。我们侯爷同九千岁素来亲近,在何处何时相见,那都是说不好的,也未必就让人知晓。”
她含混地打了个马虎眼过来。
话说得虽不是没有道理,但林明淑看着她的神色,反而多了几分不确定。
她佯装点头地道了一句。
“也是。不管怎样,此番都多谢侯爷了,我看过两日是拜访的吉日,就亲自登门向侯爷道谢吧。”
她提及登门道谢,董奶娘眼睛飞快地眨了眨。
“呀,老夫人急什么?滕将军才刚刚从诏狱里出来,还是好生休歇些日子。至于我家侯爷,侯爷也忙碌得很,只怕一时半刻不得闲。且我家侯爷一贯不是挟恩以报的人,我看此事不提也罢,侯爷也好,您也好,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她劝林明淑不要立时登门,也让林明淑不要当面提及帮衬言语的事。别说林明淑,连杨二夫人都皱了皱眉。
先前她二人都以为,孔徽虽然只查到了宁丰大长公主,但说不定人家章侯爷,也曾言语了几句,起没起作用不好说。
但眼下听董奶娘一说,两人竟都觉得,章侯爷怕不是都不晓得此事吧?
但章四姑娘前几日分明说,她伯父已经应了!
董奶娘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她一走,厅里林老夫人和杨二夫人,相互对了个不免狐疑的眼神。
林老夫人不时就叫了人来,询问送礼金的事情。
下面的人来回,说礼确实送过去了,都送去了章四姑娘母亲的陪嫁宅子里,至于银钱也都安置好了,等晚间再送过去。
不过林老夫人问过去,她手下的仆从却道了一句。
“老夫人,咱们倒是在章四姑娘母亲的陪嫁宅子边,见了个咱们家的人,这可实在是个意外。”
他说人没说上话,但好几个仆从都看见了。
林老夫人立时问过去,“咱们家的人?何人?”
仆从道,“是魏嬷嬷呀!好似也是来寻章四姑娘的,可惜同咱们擦身而过没说上话,估摸着嬷嬷还不晓得您也在京里。”
魏嬷嬷带女去了河南看病,这事林明淑是知道的,中间还让人给魏嬷嬷送了些钱过去。
魏嬷嬷的夫婿是因着跟滕越父亲在外打仗而死,她女儿又自幼有那病症,林明淑一贯对魏嬷嬷母女多有照看。
眼下魏嬷嬷不在河南看病,也没有回西安府里,怎么跑到京城里来,还来寻章贞慧?
杨二夫人也惊奇,两人立时派了人去,将魏嬷嬷寻过来问话。
这日到了天擦黑的时候,仆从还真就把魏嬷嬷母女三人寻了过来。
魏嬷嬷只见自家老夫人在京里,也惊奇得不得了,跪下就是磕头。魏嬷嬷亲女罗霞和干女儿晴蕊也都给两位夫人叩头行礼问安。
林明淑把人都叫了起来,到了此时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就向魏嬷嬷问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