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六爷?”
白春甫轻哼一声。
“原来还记得我。我先前在西安的时候,就提醒过你们,莫要行欺行霸市之事,没想到你们不仅继续为非作歹,今次,更是窃取旁人的药方充当你研春堂的秘药。”
他直接说了过来。
“欺行霸市,窃人秘方,恶意打压,我看你这研春堂,真真是开到头了。”
他话音落地,大掌柜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 ...你怎么知道?”
白春甫说真是不巧,“早在数月之前,玉蕴堂的东家就写信把方子给我看过,我也把这方子给太医院诸位同僚都看过。可你却说来到京城,说这是你的方子。你是当我们这些人,看过就都忘了吗?”
他说得轻描淡写,大掌柜却只觉脑中轰响一片。
怎么会,怎么会... ...他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了自己的脚?!
*
大掌柜直接被太医院的人,扭送进了官府,研春堂数月以来的所为,登时就被所有人都知道了。
白春甫这才晓得玉蕴堂竟然遭遇了这番缠斗,他不清楚邓如蕴眼下在做什么,但研春堂把药方献给了朝廷,药方是不可能再退回去了。
他立时让竹黄回西安,只能让玉蕴堂派人前,来把献方给朝廷的事情做完。
没想到竹黄前刚出了门没多时,竟就回来了。
他一溜烟就跑进了白春甫的书房,“六爷,玉蕴堂里,有人已经来京了!”
白春甫一怔,当即从书案前站了起来。
“是她来了?”
他这么问,竹黄挠了挠头,“倒不是邓东家,是秦掌柜来了。”
白春甫闻言微顿,又缓缓坐了下来。
男人长眉坠落,眉下的泪痣也如沉入湖水之中,闪着安静的光。
“原来是秦掌柜... ...他缘何这会来了?难道是来献药?”
竹黄说正是来献药的,“邓东家察觉了那研春堂大掌柜的动静之后,立时就让秦掌柜赶过来了,好在您没让研春堂得逞!”
白春甫倒也不居这个功。
是蕴娘自己的东西,他只是替她守好罢了。
这会他吩咐了竹黄,好生照看刚进京的秦掌柜,“玉蕴堂献药后便是立了大功,朝廷的奖赏应该很快会下来。”
竹黄应声去了,回来时候说秦掌柜想来府里给白春甫请安,白春甫倒也想要问问他关于玉蕴堂和蕴娘的事,但公主殿下却让人送了时文过来,令他好生读书。
如今他已不再研习岐黄之术,只跟着大哥读四书五经,准备来年应考。
他没见秦掌柜,只通过竹黄让秦掌柜给西安的人带个好。
然而连着几日坐在书房里,那四书五经是一点都看不进去。反而一旁放着的蕴娘写来的信,厚厚的那么多纸页,他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看在多遍,他也只能看到这些信。
而她,他是不是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再过几年,她会不会就把他忘了?
书案遍的火盆里,银霜炭轻轻爆了一声,将白春甫恍惚到早已从京城飘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他独自沉默,可此时外面倏然有喧闹声远远地隐约传来。
白春甫不知是什么事,但公主府素来肃静无声,等闲哪有什么喧闹?
白春甫是有些好奇,但并没太多心思过问。
谁料竹黄匆促的脚步声响在了门外。
难道这喧闹还和他有关系?
白春甫往门口看去,只见竹黄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
“六爷,奖赏下来了,朝廷对玉蕴堂献药的奖赏下来了!”
这是好事,也没有出乎白春甫的预料,但他挑眉。
“玉蕴堂的奖赏下来,缘何公主府热闹了起来?这应该不是同一件事吧。”
可竹黄上前就拉了他。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
“六爷,”他笑着喊了白春甫,“玉蕴堂献上秘方,也报上了拟制此药的人。邓东家没忘了您,她说这药,是您与她一同拟定下来的!宫里派了人过来,要嘉奖六爷您呀!”
竹黄拉着发愣的白春甫就往前院去,白春甫还没回过神来,被他拉得差点踢翻了书案前的火盆。
可他随后却跟着竹黄越跑越快,在京城冬日的凛风中,跑到通身都出了汗,见到了宫里派来嘉奖的人。
他到的时候,公主殿下和父亲,连同大哥、三哥都已经到了。他们都没料到府里来了嘉奖,是特特给白春甫的。
而此刻,白春甫到了,嘉奖也宣读了出来。
白春甫此番拟制时疫良药有功,而先前督查陕西行省医药,揪出研春堂这等妄图垄断药市的害群之马,更是值得嘉奖。
宫里赏赐了金银玉器锦缎等一大堆物什,这都不算什么。
但还道,“白氏春甫督查有功,特封督查官。自即日起,持皇令,以钦差之名,前往各省监察。”
大长公主将他留在京城,让他放弃岐黄去走仕途,可宫里却特让他督查各省,继续监察各地医药!
白驸马看向幺子呼吸都停住了,白春甫的大哥也羡慕不已地看向自己小弟,三哥恍惚着了半晌,轻拍了一把他的肩膀。
而白春甫则看向了母亲宁丰大长公主,公主亦向他落了目光。
有那么一瞬,母子之间好似有一番言急言快语,与目光相接处出口;可两人谁都没说任何一个字,皆抿唇未言。
白春甫仍旧看着母亲,但大长公主却有了想要移开目光之意。
这时,白驸马抬脚近到了她身前。
“殿下有没有想过,孩子们也都有他们各自的路要走,也许这条路,会比你我以为的都要开阔敞亮得多。”
他声音不大,但清晰地落进了大长公主耳中。
尊贵的公主殿下抿唇而默。
半晌,她目光从丈夫、长子、次子身上一一看过,最后又落在了白春甫身上。
幺子立在那里,日光照得他身上银袍,隐隐显出淡金色的光亮,那淡淡金光,好似是比自己这个公主母亲还要尊贵的光亮。
大长公主眼眸微恍。
一阵冬风吹了过来,吹动她发间的步摇。
她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仍旧扬着不曾低下的脖颈,却在此刻转过了身去。
“那就去吧,都去走你们各自的路吧,我这做母亲的不再阻拦就是了。只是,自己选的路,莫要后悔。”
她说完,由着宫人簇拥着,离开了前院。
平平静静的两句话说了出来,公主已然离去,但白氏众人却都愣住了。
白家大哥仿佛没听清一般,目露恍惚,难以相信。
三哥却在下一息,陡然反应了过来,他急着叫人去牵马,这便出府直奔陕西姑家而去。
白春甫却呆了呆,他看着太医院的同僚递过来的盖了朱印的药方。
玉蕴堂的新羚翘辟毒丹下,写着两个名字:
邓如蕴,白春甫。
男人看着这两个名字,怎么都错不开眼。
原来她真不曾忘了他,她真的一直在等他回去!
白驸马走到了他身边,“我儿,又可以行医了。这次督查所有行省,准备先往何处去?”
他替他高兴。
而白春甫亦低笑回应了父亲。
“儿子第一次便是在西安开始,这一次,也还从西安开始吧。”
他遥遥往西看去,似乎连门前的风都转了向,把他往西吹去。
*
西安。
研春堂被查封的当天,邓如蕴在小巷子里的玉蕴堂门前,亲手点起了一阵响亮的炮仗。
红绸裹着崭新的牌匾挂上了玉蕴堂的门楣——
济世良堂,玉蕴堂。
这可不是邓如蕴自己吹嘘,真真是太医院给的封号。
狭窄的小巷子里挤满了人,邓如蕴站在新匾之下,滕越在旁瞧着,红绸金匾将她脸上都映满了红光。
她已从脱开那假身份假名字,正正经经的走到了人前。
她便是这济世良堂玉蕴堂,唯一的东家。
*
另一边,砚山王府。
钱侧妃听说研春堂被封直接昏了过去,朱霆广倾家荡产投进去的钱,全都归了朝廷。
而有朝廷在上,秦王府连话都不敢多说。
朱霆广直觉自己也快昏倒了,眼下他真的是一穷二白。
只是有侍从安慰着提醒了他一句。
“将军别太忧心。这研春堂不成了,我们砚山王府可以自己开家药铺,只要您有金先生,有他那出众的制药技艺,怎么还愁赚不到钱?”
朱霆广喃喃,“金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