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巴向来利落,这话一说,道理前后一摆,竟把众人说得都动摇了起来。
夫人虽然不会武,但有人护着,只在街巷里这么一跑,倒也并无大碍,关键是,夫人这话说得当真有些道理。
可谁人也不敢替滕越做主,只赶忙低了头去,不敢言语。
滕越见她小嘴叭叭地,把里外都给他分析到了,不由地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
他低声问她,“你分析得如此全面,就没想过,你这般露面会分走我的心神吗?你把我的心神都分过去了,我还着怎么同人斗法?”
这话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落在了邓如蕴耳中。
她心头不知怎么飞快地跳动了起来,可嘴上却辩道,“那我怎么才能让将军不分神?是栓腰上还是挂脖子上?”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此间无人说话,离得近的几个侍卫都听见了,沈修旁边的一个年轻侍卫更是没忍住,直接喷了一声,但被沈修眼疾手快地给他捂了回去。
如此这般,众人一个个快要憋出了内伤来。
邓如蕴只是随口一辩,没想到竟把众人都引笑了,关键是他们还不敢真笑出声,再看滕越,只见男人耳朵都有点红了。
他重重咳了一声,震得一众侍卫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而他咬着声,在她耳边道了一句。
“你、也、知、道。”
“... ...”
邓如蕴只觉自己方才就快跳起来的心,在此刻更加快了起来。
她压不住,但却下意识觉得这话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连忙侧过头去不再看他,改换了说辞,“其实我就只小小地跑上一圈,把人扰乱了我就藏回去,前后用不到一刻钟。”
她又低声,“我不想没事可做,还要占着你的人手。”
她说着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水里沸腾的泡泡一般,咕咕地向上冒在滕越心头。
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想把她直接拉进怀里来。
但他实在不好意思,耳边越发烫着,他定定看了她几息,在她倔强的柳叶眉间,只好点了头。
“那好吧,就随便跑两步就藏起来。若有危险,立时让人给我报信。”
他答应了,邓如蕴不由地向他睁大眼睛看过去,然而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仿佛原野上的奔马,哒哒地一路飞奔... ...
幸而此事落定,张鹰又细问起了滕越其他的安排。
滕越从她眼中收回了目光,同张鹰等人细说起来。
邓如蕴趁着他没察觉,深吸了几气,才将那莫名间无可压制的飞快心跳,暗暗压下几分。
滕越把个中安排,同众人细说了两刻钟,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解困的行动就在黎明城门大开的时分。
华阴县城,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的细雨,春夜微润的风,夹带着雨丝吹过不远处高楼檐角的灯笼。
宁静的雨夜中灯笼摇晃明灭,但一场解困的搏杀悄然按部开始。
一处临时歇脚的院落。
有人把皮肉撕裂的手臂,一圈一圈地缠上了白布,但血还在往外渗,他不耐地继续缠着,这时外面门前有侍卫通禀了一声,他把人叫了进来。
“发现吴家人了吗?”
施泽友抬起头来,干瘦的脸上褶皱纵横,此刻拧眉往下面的人看去。
只见下面的人摇头。
“吴老将军夫妻没有信儿,先前倒是发现了吴家小少爷的踪迹,似是两人藏身的地方缺食少药,要藏不住了,但我们的人暂时跟丢了。”
施泽友哼笑了一声,但手下却拿起药瓶直接砸了过去,一下砸到了来人的脸上。
“废物。”
下面的人不敢出声,不过施泽友也没再继续发火,只是闭着眼睛沉了口气。
“这吴家的人怎么就这么难杀?一双老夫妻带着两个男孩,我竟追了一路都还没杀死?”
他捏住了皱成川字的眉心,“我可是在桂爷面前说了大话的,吴家的人被我杀了,我便立功,可若是杀不成人,我回去没法交代不说,这可是犯了错了。要么立功,要么犯错... ...”
他说的桂爷正是大太监洪晋的侄儿洪桂。
在军中沉沉浮浮许多年,越混越回去了,要不是搭上了洪桂的路子,只怕在军中要被人踩在脚下。
但他先前也只是送些钱,办点琐事,洪桂并不把他当回事,大太监那边更是不晓得他。
不过这次,洪桂看上了吴家为神机营造的火器图纸。可洪桂想要,吴老将军却不肯给,两方多番纠缠图纸之事,最后吴家人彻底将洪桂惹恼,洪桂先是给他们安了个通敌的罪名,后来被朝臣上书,皇上放了一马,但洪桂却只觉恨得牙痒,又怕这事早晚再闹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杀了吴家全家。
但洪桂几次派人都没能得手,他听到消息就主动揽了这差事,心里想着反正自己在军中也混不出来,只要他替洪桂办成了这件事,立时就变成了洪桂心腹,还哪里需要费劲心思立功晋升?平步青云就在眼前。
可谁料要护着吴家的人竟如此之多,击退了一茬还有一茬,竟让吴家一路到了这华阴县来。
吴家本就是陕西人,待之后全然进入了陕西,吴家的帮手只会越来越多,而大太监的势力在陕西军中还没站稳脚跟。
施泽友前后算了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最好就在这华阴县,一鼓作气解决了吴家四口人!
就在他烦闷思量的时候,外面忽的有了动静,他立刻派人去查问,不时就听人快步而返,道是方才城门开了,他们派去守在城门口的人,却接到城北的支援令,派了些人过去,而城北也听到了城门口有人来借兵,也派了人,但旋即城门口就发现了吴老先生夫妻的踪迹,而城北也有了那吴家两位少爷的动静。
施泽友一听就觉不好,他连忙问,“眼下到底如何了?”
下面的人却连连摇头,“两处都有些混乱,并无再多消息了。”
施泽友闻言登时起了身,提剑就往外面而去,一边去一边还要分派人手,往城门和城北两处稳住局面。
“这是计策,目的就是扰乱我们的人,你们快去,不要中计... ...”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昏暗的巷子深处,忽然有冷箭嗖地射了过来。
这一箭冷厉异常,飞如鬼魅,就这么破空而来,他身边侍卫根本来不及掩护,那冷箭直逼施泽友面门。
施泽友大惊,但他到底是从军多年之人,他忽的飞身向一侧急速闪去。
电光火石之间,那冷箭擦着他的右耳轰鸣而过,铮得一声射进了一旁的树里。
失手了。
滕越一身黑衣在暗中眯起双眼。
可施泽友虽是逃出一命,右耳却被豁开了一个血口。身边侍卫瞬间惊慌了起来。
而藏在黑暗中的滕越本也没准备一箭将此人拿下,此时不再同他捉迷藏,直接一声令下,众人从四面八方一涌而出,将施泽友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来人全都穿着黑衣蒙着面,与先前被他同他缠斗多时的护送吴家的人不同,今次的人个个身法灵动,行动有序,显然不再是之前的人,是又来了新人!
施泽友方才的推测应了验,这才刚入陕西地界,保护吴家的人就换了人马,今日若不能成事,只怕就不能再成了。
细雨如银丝在黎明时分的昏暗城中,织就出了一张细密的网。
施泽友看不清来人到底是何人,只觉冷森之气一浪又一浪地涌了上来,又在这冷雨里令人浑身发麻。
先前护着吴家的人,多是偷偷护着吴家躲避,就算与他们交手,也打完就撤。
但今朝来的人,先是用计扰乱他手下人手,眼下竟然还主动打到了他脸前来,甚至还有要杀他之势。
此等做派,和先前可全然不同。
施泽友也不由地惊了心。
他要分派的人手无法再分派出去,只见兵刀相接中,自己的手下隐隐有些不敌,不由高喊了出声。
“我不知道阁下是什么人,但吴氏得罪的可是京中的九千岁。皇上对九千岁有多少依仗,不用我说吧,你们这般为吴家卖命,就算是杀了我,难道九千岁和他侄儿就不会再派旁人来?”
他说着,重哼一声。
“皇上年幼且于朝政并无兴致,而九千岁却正值春秋,皇上都将大权交到他手中,便是把往后几十年的权势尽数交付于他。看阁下计谋,约莫也是军中重将,何不同我一道为九千岁做事,往后自有青云梯架到你面前,封侯封伯、做个封疆大吏,不在话下!何苦与我在此搏命?!”
他这两番话说出口,自然稳稳落到了滕越耳中。
但滕越却在幽暗之处,远远看着他笑了起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施泽友可真是多年不曾改变分毫!
既如此,滕越再没有半分可顾及的,他亦以黑布遮面,纵马直奔施泽友面前。
施泽友本听着自己这两段话说出口去,对方一时没有言语回应,是犹豫了。
不想下一息,有人直接纵马而来。
他只见雨幕之中,此人身形高大精猛,手中长弓搭开,三箭齐发,直直朝着他就这么射了过来!
施泽友心头急缩,身形急往旁边闪去,手下长剑连着隔开两支冷箭,最后一支却无暇再挡,一下钉在了他的肩膀处。
饶是里面穿了软甲,但这一箭的气力惊人,仍是将他肩头扎出了血孔来。
痛意惊得施泽友浑身发麻,再看手下之人,也连连出现颓败之势。
之前护着吴家的人哪有这番气势,今日来的人,已经不是气势的问题了,这分明是露了杀意!
施泽友不知来人到底是何人,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在那杀意之下,他忽的下了决意。
“撤退!护我撤退!”
此时此刻,荣华富贵也不敌保命要紧!
滕越没想到这人居然撤得这般利落。
他才刚刚跃上阵前,施泽友就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意,厉声高喊要撤退了。
这般转变但凡换个人也不会如此之快,但放在施泽友这般小人身上,倒也毫不出奇。
滕越几乎嗤笑了起来,可他岂能让此人就这么逃走?
他立时叫人追击而去,自己更是打马向前紧追不舍。
施泽友见自己这般奔逃,后面还紧追上来,心下更是惊诧不已。
接着又是两箭破空而至,若非施泽友在军中熬打多年,只怕根本躲不开这几箭的威猛。
可他胯下战马却狠狠中了一箭。
施泽友身形摇晃起来,只觉自己一旦跌下马去,今朝必不能活,他一下扯住身边侍卫,瞬间换了座下大马,又将原本马上侍卫径直推下马去,翻身搭箭,也向着滕越射了过来。
滕越微微侧身就带着苍驹躲了过去。
众人打马已经到了大街之上,街上虽然行人稀落,但也不免早起出门做生意的人。
眼下见有人当街跑马射箭,无不惊叫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