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你想好了?那可是王府。”
“王府又怎么样,皇帝也不干!”宫玉岚肯定道。
宋胭问:“都不考虑考虑?也不用马上回复的,可以再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吗?”宫玉岚反问。
宋胭回想自己,其实当初得知魏修不能和她成婚,她是绝计不想嫁入东院的,她最初想的是,真的不能成婚了吗?就一定要因为这事而娶郡主吗?真没有别的办法吗?
甚至还真设想过终身不嫁,或是进庵堂修行……总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大的荣华富贵,也不喜欢。
更何况宫玉岚这里没有任何变故。
“既是这样,那我就去回信王妃了?等我回话了也就定了,没有反悔的余地。”她说。
宫玉岚十分肯定:“你回吧,放心,我绝不会反悔……只是,你代我向王妃道歉,王妃和四公子都很好,实在是我已有婚配。”
宋胭将那对镯子拿出来:“这是王妃给我的一对镯子,说一只送给我,一只送给你,她也说了,你不同意也没关系,这算是个念想。”
宫玉岚缓缓接了那只镯子,沉默许久。
想了想,她从头上摘下自己的簪子,那是一只硕大的珍珠簪子,光彩夺目,价值也不菲,她将这簪子递向宋胭:“替我将这个回赠给王妃,感念王妃恩情,是我与王府无缘。”
宋胭接过那簪子,看着那上面湛亮的珍珠光泽,想起一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大概,就是宫玉岚的心里话吧。
有些感慨,宫玉岚毫不犹豫拒绝了信王府,可正是这样的宫玉岚,才会让他们看上。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宫玉岚并无迟疑,宋胭也无须纠结,只用日后回复信王妃就好。又在房中说了会儿话,待太阳将落山,两人去院子里走了走,然后去堂上用饭。
宋家没有专门的饭厅,宴席便设在前堂,宋家老爷子今日身子强一些,出来就座于堂下,宋父坐在左边下首,,罗氏的位置在右边下首,只是她还未入座,宋然自然没出席,再后面是宋胭与宫玉岚坐在一起,而她对面却是姨娘柳氏和那对龙凤胎姐弟。
宋胭没想到姨娘会出现在这样的宴席上。
照理来说,姨娘为妾室,并不见客,也不上堂,而她是出了嫁的女儿,回娘家算是姑奶奶,便是客,这堂上的宴席也能带上姨娘吗?
如果这次魏祁也过来了,柳氏也会出现?
宋胭看母亲一眼,她正安置着上菜,脸上一派和气,并未有什么异样神色。
她便开口:“因我回来,母亲累了大半日了,快坐下吧,我与玉岚都是自己人,就算错了漏了有什么要紧的?”
罗氏还没回话,柳姨娘笑道:“姑奶奶是贵客,怎么不要紧?”说着站起身来走向罗氏:“不如我来照应着,太太去坐下吧。”
“这杏仁川贝瘦肉汤想必是老爷子的,拿去老爷子那里吧。”柳姨娘已吩咐端菜的丫鬟,俨然半个主母的样子。
罗氏便没说什么,到小桌边坐下了。
宋胭将一切看在眼里,再一转头,就见宫玉岚望向自己,而后握了握她的手。
想必宫玉岚也看出她心中有不快了。
没一会儿,席上氛围正好,柳姨娘让两个孩子去向长辈敬酒。
一对兄妹以甘蔗水代酒,先与祖父敬酒,再与父亲敬酒,然后是母亲罗氏,再是姐姐、宫玉岚,最后还敬了生母柳姨娘,口齿清晰,条理分明,竟做得丝毫不差,真真让人心头欢喜,由衷喜欢他们的聪明伶俐。
父亲宋铭脸上笑得开怀,连宋老爷子也肯定地点头,夸赞道:“宋家人代代都笨嘴拙舌,这代总算出了对能说会道的。”
柳姨娘摸摸儿子的头,既是欢喜,又是得意。
作为姐姐,宋胭自然也该欢喜,可她却欢喜不起来。
两个孩子越来越大,越来越伶俐,宋家彻底扫去阴霾,迎来新的希望,只有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里慢慢萎去。
宴席结束宫玉岚便回房了,罗氏收拾完已是天黑,去女儿房中,宋胭正在等她。
两人让丫鬟将一方小几和椅子搬到外面的屋檐下,吹着夜风,坐着谈心。
宋胭问:“是父亲的意思么?母亲为何要同意姨娘上宴席来?”
罗氏叹一声气:“是你父亲提的,我同意了。她现在得你父亲宠爱,因为孙子,连同你祖父也对她看重几分,我不好拂了你父亲的意。”
“那又如何,这本不合规矩,母亲反对父亲也没辙,母亲便说是我不喜欢。”
“可是……我也没那些力气了……”罗氏颓丧道:“自你哥哥出事,我好似就被抽去了脊梁,只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撑着,到你平安出嫁。现在不管怎么说,你嫁了,我这最后的心事也放下了,我还去争什么,斗什么呢?
“我没有那样的力气,反正她心大,就把这家交给她吧,我正好得闲,平日多照顾照顾你哥哥也好。”
宋胭不认同母亲的话,以柳姨娘的性子,一朝得势,那是真的会将人踩在脚底的,母亲现在是主母,她还忌惮一二,母亲真的让她当了家,只凭母亲和残了腿的哥哥,如何在府上立足?
可她又无比理解母亲,她太累了,没有希望,没有力气,她不想再支撑,她只想守着哥哥,过一日是一日。
“哥哥他还是不愿成亲么?”
罗氏摇头:“不愿意,自然,也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
宋胭再次陷入沉默。
家里并不能确定哥哥是不是还能生儿育女……也许只有哥哥自己知道,但他曾咆哮过,让家里死了这份心,若给他娶妻,他就自尽。
于是母亲再也不敢提了。
罗氏哭道:“其实我叫你过来,也是为私心,我想叫你父亲和祖父看看,我还有个女儿……我的女儿嫁了国公府,府上并不只有那两个孩子,我……”
她泣不成声。
宋胭拿手帕来替母亲擦,想安慰什么,却说不出话。
安慰只是安慰,母亲的局是死局。
若她有力气支撑,可继续把持着家务,维持着主母的威严;或她愿意,可以将那一双儿女抱过来自己养着,以后有母子名分和养育恩情,总会好一些,但母亲也做不到,她不想让本就孤戾的儿子更加寒心。
所以,她只能越退越远,越缩越小,将所有的位置都让出来,交给姨娘和弟妹。
但她,明显是不甘心的……
两人说了半夜的话,第二日又待了半天,吃过午饭,宋胭便告别父母离去了,回国公府。
行至景和堂旁边的夹道,却迎面碰上了魏祁、魏枫,还有另一人,正是郭家那位舅兄,郭彦亭。
几人正说笑着,见到她,魏枫叫了声“大嫂”,郭彦亭倒是亲热地叫“弟妹”,向她行礼,她也回了一礼,礼尚往来,叫他“郭大哥”。
魏祁唇角还有笑意,朝她道:“回来了?”
“嗯。”
“晚上我就在景和堂用饭,你那边不用准备。”魏祁说。
“好。”
郭彦亭道:“我从家中带了些海鱼过来,还有海参,巴掌大的干虾,虽不如京中鱼虾鲜嫩,但总是些少见的海货,弟妹到时也可以尝一尝。”
“是,多谢郭大哥。”
说完宋胭便去往自己的院子,听见背后传来魏枫的声音:“要不然我们去祖父那里弄坛玉露春来吧,那个配着海鱼肯定好喝!”
“不用,我那里有两坛枭香酒,喝那个就行。”这是魏祁的声音。
“枭香酒?福建的?之前那老酒坊没了,我们家都没有这酒了,你怎么还有?”
“诗娴嫁过来时,陪嫁里不是有十坛酒么,就在我那里,没动。”魏祁笑。
郭彦亭大叹:“搞了半天还是我们家的,可真便宜你了,我待会儿怎么也得带两坛回去!”
“你可不兴这样……”
声音渐渐远去,宋胭也绕过弯到了自己院中,再也听不到了。
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加郁结……魏祁魏枫和郭家舅兄是至交好友,而和她的哥哥呢?永远都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可她的哥哥原本是十分洒脱爽快的,他是赛马高手,他射得一手好箭,他会算圆周率,会什么正负开方术,天元术……她会的那些算账本事,不过是向他学的一点皮毛。
若他好好的,他也能让人肃然起敬,也能和人相谈甚欢,而不是只有同情。
……
入夜魏祁才回房来,身上带着酒气,人明显兴致好,比往日畅快许多。
宋胭却坐在窗外发呆。
他一边解下外衣,一边问她:“在想什么?这两日出去不开心么?”
宋胭摇摇头:“只是窗边凉快,坐一会儿。”
“祖父身体还好吗?”
宋胭点头。隔一会儿才回:“都很好,信王府的杂戏也好看。”
她说的话好像没问题,但意思分明是让他不用再问,一切都好。
魏祁没问了,去沐浴了出来,坐到床边看书。
她见他上床了,便也上床去,背朝他躺在里侧,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好似已经要睡去。
昨夜没回来,按他如今的频率,她怕他要求欢,但她实在是没有力气。
不是身体没有力气,而是心里没力气,她想着母亲,想着哥哥,想着家里的一切,不知怎样才能解这局。
而他,他又怎么懂,也不会愿意懂,他今日心情好,她不该扫他的兴,任何时候她都不该扫他的兴,不该让他面对一个烦心忧愁的自己。
所以她在内心祈求他不要碰她,不要表露出那样的意思,因为就这么一晚上,她想任性地休息一会儿,也许到明日就好了,她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好在,魏祁真的没有碰她,也没有说什么。
她听见他隔一会儿,翻一页书。
在这样的翻书声中,在她装作困倦的安睡中,她真的睡着了。
第32章
上午,宋胭打起了些精神,在房中做新账本。
原本她手上没有进项,只有开支,也是不可避免的开支,所以无须记细致的账,只大概记个人情往来就行了。但现在有了魏祁给她的钱,她也有了需要添置的东西,便不可开支无度,得量入为出,好好打算。
魏曦在一旁读《诗经·豳风·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读得磕磕绊绊,懒懒洋洋。
宋胭听她态度懒散,第一段就读了最少有两刻,毫无长进,明显没用心,就在一旁告诫道:“午饭前要背会的,要不然便没有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