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坐了很久,唐秀莹又问:“时候不早,夫君不要上床歇息么?母亲和我说,让我照顾好公子。宋家仁义,对我和弟弟好,我也想照顾好夫君。”
宋然听得明白,照顾好他,是她的职责,如果他一夜没睡,那便是她失职。
他没回话,她从床上起身来,小心扶上他那四轮车,见他没抗拒,就将四轮车推至床边。
而后走到座椅边,轻声道:“我扶夫君上床。”
说完才想起来什么,鼓起勇气,越发放低了声音道:“夫君……要方便么?要的话我……”
“不要。”他说得干脆果决,语气极冷,微微偏过头去。
唐秀莹也看了出来,她不好意思,他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或许比她更不好意思。
她便托起他身子,扶他上床去。
男人的身子太重,她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还是艰难,好在他极力自己用胳膊撑起身体,床榻也不高,好不容易才将他弄到了床上,然后她再替他脱靴,将腿抬上去。
这些做完,两人都累得喘息。
宋然紧抿着唇,身体绷得僵硬。
唐秀莹在床边待了一会儿,再一次鼓足力气,去解他腰带,却被他伸手拦了,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快速将她手拂开,而后扭过脸去,并不看她。
那样的贵公子的手,竟让人看得心悸。
只是她知道他不愿她碰他,自然也不想行那夫妻之事,而她实在是没勇气再去试,更何况她知道若真要成事,还要她来主动,那更是……
于是她就没再坚持,只是拿了被子替他盖上,她自己也没脱下衣服,就这么和衣躺在他身侧,盯着红色的床帐发呆。
两人都安静,也都知道对方没睡着,但就这么并排躺着,盖着同一张喜被,中间隔着手掌宽的距离。
第二天晨起,两人起身,有丫鬟进来侍候。
两个丫鬟都老成,唐秀莹看着她们不动声色整理床铺,便知道稍后她们会去向婆婆禀报,两人并未行房。
婆婆见了两面,倒不像是刻薄的人,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姑子也似乎温善,大约不会因此事责怪她。
到正堂,宋然仍是被推进去,只坐着,不言不语,唐秀莹给长辈一一敬茶。
敬到最后,她才要端茶,那位小姑子却站起身来,自己将茶端过去,客气道:“我哪里担得起嫂嫂这碗茶,坐这里就是与嫂嫂认个亲。”
说罢回头示意丫鬟,丫鬟拿过来一只首饰盒,小姑子将首饰盒拿了递向她:“这是我一番心意,嫂嫂不要嫌弃。”
唐秀莹心存感动,半晌才道:“多谢妹妹。”
她能感觉到盒子有些分量,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但以小姑子的身份,竟如此自谦,也让她动容,觉得这宋家果真是书香门第,全都是仁善的人,心里越发感激。
直到敬完茶,与婆婆说完话回房,才知那盒子里装了一只足金的凤钗,一对珠花,一对耳环,还有一只华贵的宝石项链,这一套首饰,能成为她这辈子压箱底的东西。
她轻轻摸了摸那金钗,小心盖上盒子,将首饰盒放好,抬眼,见到梳妆台上歪了的“囍”字,将它正了正。
以往宋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干坐着发呆,如今那里被布置成新房的模样,还多了个人,他不再待在房中了,让仆人将自己推到了庭院中待着。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一会儿翻看手上的书,一会儿蹦蹦跳跳往这边来,猝不及防看见他,连忙端正了步子,缩着肩膀,不时看向他这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来请安。
他后面跟着个小厮,那小厮也看见宋然了,低头道:“少爷。”
前面的小童听了,便走过来,端正道:“姐夫……”
小厮本就是宋家的老人,知道少爷并不喜欢理人,问候过便要拉了小主人走,小童却在走了几步之后又回来,低声道:“姐夫,太太说我可以自己去书房拿书,我就去了,刚刚那里的书僮说我拿的这书是你的。”
宋然仍没有说话,见小童小心翼翼打量他,他便知道这是在征询他的意思,若他一直不说话,小童就会觉得他不同意。
他“嗯”了一声。
见小童仍没走,他想起昨夜他姐姐说的“看不起”的话,终究是开口道:“你拿去吧,我用不着。”
“谢谢姐夫。”小童道。
隔了一会儿,小童问:“太太说,姐夫以前也是在温家私塾读的书?”
“嗯。”
“那边的先生凶吗?我听说在那儿读书的家里都是做官的,我怕他们不喜欢我,我家里是经商的。”小童问,目光虔诚看着他。
可见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困扰很久。
面对这样的目光,宋然不想开口也得开口:“不会的,那里学风纯正,先生不重家世,只重学问。”
小童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随后却又再次紧张:“也不好,我好久没读书了,学问应该也不怎么样。”说完垮下脸。
宋然道:“书房里有一本《宋文宪公集》,里面有一篇《送东阳马生序》,你可以看看。”
“宋文……宪公集……我现在去找可以吗?”
宋然点点头。
小童转头就又往书房去了。
宋然想起那书放在最后一排的顶层,他也许找不着。
但他只是看一眼那小童远去的背影,没开口喊他停下,他懒得废这样的力气。
但后来,过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小童还没回来。
他想,他到底是该叫住他交待一声的。
这时他想起他的名字,叫唐秀清。
这个孩子母亲和他提起过,是那唐姑娘提的条件,他并未在意,相对别的条件来说,让宋家供一个孩子读书并不算什么。
在他眼里,这就是交易的一部分,他只当这孩子是陌生人,但今日他叫他姐夫,向他请教问题。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陌生人,是妻弟。
正想着,唐秀清回来了,手上多拿了一本书,很是兴奋,跑到他面前,将书翻到后面:“姐夫,是这篇吗,《送东阳马生序》?”
宋然点头:“嗯。”
“那我回去就看,就是……有看不懂的地方……”他小心问:“可以来问姐夫吗?”
宋然沉默半晌,最后道:“好。”
唐秀清很高兴,合上书,然后问他:“姐夫,你一直坐在这里吗?”
“嗯。”
“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不无聊吗?你是不是在看那群蚂蚁搬家?”唐秀清看向前面成群结队的蚂蚁。
宋然也看向那堆蚂蚁,到底答道:“随便看看。”
唐秀清道:“我要去读书了,姐姐要知道我玩,会说我的。”
“嗯。”
“那姐夫我先走了。”唐秀清说完向他行了个礼,离开时明显比之前大方很多,也放松很多,似乎因为和姐夫更亲近了一些而高兴。
宋然看了出来,他大概不知道这桩婚事里面的交易。
宋家供养他读书,他姐姐嫁给自己这个残废。
如果知道,他定不会这么轻松自然。
那他姐姐又是怎么和他说的呢?情投意合,喜结连理?
他自嘲又无奈地一笑。
第44章
冬月底,福宁郡主即将临盆,长公主那边提前就派了两个京中有名的稳婆过来,稳婆在西院住了五六天,在某个傍晚,西院传来动静,丫鬟来告知,郡主要生了。
宋胭从账本里抬起头来,只点了点头,以寻常语气道:“平安临盆,三婶的心也能放下了。”
夜里魏祁没有过来。
他最近似乎比以往都忙,有时留宿兵部,有时半夜才回,就歇在景和堂。
就算偶尔过来,也沉默寡言,不如以前和气了,她问过他,是否有什么心事,或是朝务上有什么麻烦,他只是含糊默认,并不愿多说。
她想大概是觉得说了她也不懂吧,她便没有多打听。
今日他留在景和堂不过来,也只是寻常一天。
夜里她睡得不太好,中间一次醒来,似乎是西院那边有个铜盆掉落在地上,“哐”的一声,砸得整个国公府都能听见。
到第二天上午,西院传来消息,母子平安,诞了个千金。
又等了一日,算着那边都整理好了,宋胭与二婶和朱曼曼按礼节一起去探望郡主。
二婶备的金镯子,宋胭备的金项圈,几人去了西院郡主房中去贺喜。
去的时候不巧,魏修也在房中。
魏修见几人过来,准备找个由头去前院,郡主却道:“都是自家婶婶嫂子,有什么,你就留着吧,灿灿喜欢你。”
二婶夸道:“小名叫灿灿?好名字,听着就大气亮堂。”
郡主眉眼带笑,吩咐魏修:“五郎,灿灿大概也快醒了,你将她抱过来给奶奶伯母们看看吧。”
魏修不言不语,倒是顺从地去将床里侧摇篮里的小婴儿抱了起来,过来,轻轻放到床外侧。
宋胭见了那婴儿,比一般的孩子好看,没那么皱巴,皮肤白净,头发黑密,闭着眼,睡得安祥。看脸形似福宁郡主,看鼻子嘴巴却又有魏修的模样。
父母的特征合到了一起,神奇又可人,看得出来以后是个小美人。
而魏修,他抱孩子的模样也如此虔诚,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子,小心,谨慎,安静,犹如抱着易碎的美玉。
二太太与朱曼曼都夸小姑娘,宋胭也说道:“像你们两人,长得好看,也是有福气的长相。”
郡主难得好言好语同宋胭说话:“嬷嬷说她出身的时辰好,确实是有福气的孩子。”
魏修在一旁不出声。
没一会儿,孩子醒了,乳娘过来抱孩子,几人又寒暄一番,送出贺礼,才走了。
回去路上,朱曼曼低声道:“以前他两人总吵架,现在看着似乎过顺了,还不错。”
二婶道:“有了孩子,就没太多别的心思了,也就安安心心过日子了。”
宋胭沉默不语。
这一晚魏祁来了她房中,脸上仍是平静得异常,两人沐浴完,便行夫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