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三层抽屉的盒子,因为里面放的都是贵重首饰,有时还会上锁,此时却不见了。
又去衣架子上、服箱里看了看,发现她平时最常穿的一些衣服也不见了。
至于晨晨用的东西,那更是一件也没看见。
他猛然想起,莫非她是生气,才赌气回娘家了?
回想起来,他有些心虚,因为昨日他为了一本破书,竟对女儿和妻子发脾气,其实不是那书的事,只是他自己心中烦闷,才一点就着。仔细想想,他烦心的事与她们何干?他竟是那般态度。
后来他就觉得自己不该,但他不觉得只是这样,她就会一声不吭抱了孩子回娘家去。
或者还是有别的什么事吧,她走肯定会和母亲说的,他决定去问问母亲。
才出门,却见魏曦从外面进来,朝他道:“父亲。”
魏祁本想问她是否知道宋胭的事,但看出她似乎是特地来找自己有话说,便问:“怎么了?”
魏曦问:“父亲,母亲到底为什么突然就回宋家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只是回去小住几天?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他问。
魏曦道:“如果是平常回去,秋月和春红,总要留一个在院里吧,而且母亲把账本、对牌、库房钥匙,印章,全都给祖母了,我问祖母是什么事,祖母也不说,就说近段时间母亲都会在娘家,还让我在家务上多操持一些,我觉得很奇怪。”
一听这话,魏祁便知道是真有事。
可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他决定去问问母亲,只是脸上没显露,平静着朝魏曦道:“这事容后再和你说,你就先按你祖母交待的办吧。”
“是……”魏曦脸上仍是满满的不解和担忧,却不敢再问。
魏祁则头也不回往母亲那边去,但才出院中,便见了黄妈妈,和他道:“大爷,国公爷让您过去一趟。”
魏祁想说自己有事要先去找大太太,但转而一想,祖父突然找自己,会不会有什么事,又会不会和宋胭回娘家有关?他便应下来,往万寿堂而去。
至万寿堂,他按下心中疑虑,只正常向国公爷请安,国公爷问:“听说你昨夜半夜才回,还喝醉了?”
魏祁知道自己此举很不好,认错道:“是孙儿一时放纵,下次再不会了。”
国公爷却显得很宽容:“朝中现在一团乱,你是祸从天降,人非神仙,又非圣贤,你心中苦闷也是正常的,只是喝酒毕竟伤身,以后还是少喝一些。”
“祖父说的是。”他回。
国公爷问:“胭儿可有和你说公主的事?”
魏祁知道这就是他要知道的因由,可他不知道怎么和公主扯上关系,长公主吗?福宁郡主不是已经招婿了,和魏家应该再也扯不上关系了吧?
他回:“她什么都没和我说,我今日下午醒来才知她回去了。”
国公爷沉吟片刻,叹一声气:“她着实是个好孩子……”
魏祁一动不动看着国公爷。
随后便听他道:“日前去白雾山,我们在上面清虚观前见到了徐老夫人……也就是,林西巷那个徐家。”
“临江侯府?”魏祁问。
“是。”国公爷说:“徐老夫人约我至清虚观的客堂,和我说,两宫太后与新帝,日子难过,朝堂中有大权在握的赵首辅,又有虎视眈眈的梁王党和晋王党,秦太傅一去,他们便是孤儿寡母,无人可信。
“而他们都属意你替代秦太傅做新的辅政大臣,毕竟你不曾涉入两王之争,又是先帝生前最信任的人。只是你毕竟年轻,资历尚浅,若是娶了乐安公主,或许此事便大有可为,乐安公主当初远嫁帖木儿国,换来两国十年和平,也换来□□如今的安宁,她的夫君,当有辅国的资格。”
魏祁觉得自己突然不懂政事和男女婚事了,他问:“徐老夫人,或是祖父是什么意思?我娶乐安公主又是什么意思?莫说我愿不愿意纳妾,乐安公主也不可能下嫁我魏家做妾吧?”
“当然不是。”国公爷沉眉道:“徐老夫人没提起胭儿如何处置,但我已同胭儿说了,她与你和离,条件任由她提,她答应了,却要带走晨晨,我虽不舍,但不忍和宋家闹得不快,便同意了。”
魏祁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祖父。
他觉得祖父疯了,宋胭也疯了……
“她怎么会答应?”魏祁语气中满是怀疑,随后直接问:“祖父当真是劝她和离,还是用了别的手段?”
国公爷抿唇,脸上微有不悦,冷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会用什么手段?我只是告诉她,不管你和她愿不愿意,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你的责任!”
“祖父不觉得荒谬吗?”魏祁反问,“为了这辅政大臣的空缺,祖父要我也去和亲?乐安公主和亲帖木儿国,我再和亲乐安公主,是吗?”
他语气中的讽刺让国公爷恼怒,厉声道:“和亲又如何?先帝如何有谋略?却也要送乐安公主去和亲!圣上尚且如此,你又有什么不能和亲?”
魏祁从祖父脸上看见他坚定的意志,不由沉默了片刻,回道:“我知道祖父的考量,若我未婚,也许我真会答应,可我已有妻儿,这不是寡廉鲜耻,背信弃义?”
国公爷道:“你该知道,所谓礼义廉耻,都敌不过眼前形势。昔日光武帝刘秀也曾说‘娶妻当娶阴丽华’,可随后就为天下大业而再娶郭圣通,若无郭圣通,便难有东汉百年基业,谁能说他背信弃义!你若因娶了乐安公主而成为三大辅政大臣之一、若因新帝信任而做首辅,谁会说你半句不是?”
“祖父,刘秀是刘秀,但我不是刘秀。”魏祁道:“我也不用在爱妻和天下间做抉择,我只是魏祁。我不可能为了去争取辅政大臣的位置,而抛妻弃女,另择高门。
“此事我不会同意,现在我便去接我的妻儿回来。”
说完他就转身,国公爷在他身后道:“你自己也清楚,若再无对策,你只能为刀俎之鱼肉,任人编织罪名!等着你的,是引咎辞官,是从此之后,官场便没了你这一人,你此时年轻气盛,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却是悔之晚矣!”
魏祁没回话,继续往外去,国公爷追至他身后道:“算祖父求你,你好好想一想,想想你的身份,想想你抱负,魏家你不要了,你父亲对你的期许你也不要了?你的兵部,你未完的改革,你半生的努力,你以后的仕途,你都不要了?”
国公爷字字恳切,眼中含泪,几乎带着乞求。
魏祁许久没迈步,长久的沉默后回过头来,看着祖父眼中的泪水,认真回道:“好……我答应祖父,好好想想。”
国公爷一把扶住他的肩:“偌大的魏家,就在你一念之间,算祖父求你!”
魏祁伸手握住老人的胳膊,动容地看他许久,最后点点头,缓步迈入院中。
第97章
他在书房待了半天,的确有认真想这件事。
想了许多闲赋在家的日子,该怎么去度日,有国公府和从前的积蓄在,至少不用愁生计,但也不能无所事事、坐吃山空,他做不到,也不能给子女做个不堪的表率。
首先能入族学教书,甚至某些私家书院也是会请他的,到时名声与钱财都能挣一点;或者著书立说,又或者去置田产,修祖坟,平时操办一些府上的杂事,如今这些事都是二叔三叔在做,说实话他信不过,但他没时间去操心。
总之,事情是能有做的,只要他平稳自己的心态,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放下从前的权力、地位、执念等等。
的确很难,因为他那么想在此生完成改革,在梦里也担心军中战力日渐衰微,最后被周围强虏蚕食,先帝骤崩,他明明有机会完成先帝的遗愿……
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想象不出与宋胭和离,再娶乐安公主的情形。
他能想到上百种闲居在家、陪伴妻儿的场景,却想象不出一种与乐安公主做夫妻的场景。
特别是再想到宋胭和女儿就待在宋家,同一片天空下,他竟不能相见,就算高官厚禄,万万人之上,回来面对的是一个模糊的面孔,甚至还要和那人生儿育女,一瞬间似乎连官场飞黄腾达都没了意义。
祖父说的以后,他尚考虑不到,现在的他只知自己现在的心意,他无数次确定自己做不到按祖父期许的那样选择,为什么一定要在抛妻弃子和碌碌无为间做选择,他就不能走第三条路吗?
到夕阳西下时他已确定,他绝不要和离,也会尽力去争取两宫太后的支持,既然她们属意自己,那便是有希望的,至于成与不成,那是天意。
到后面,他还花大量的时间想,宋胭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为什么都不和他说一声,不向他生气、不找他质问,就这样轻易一走了之,他们的婚姻就这么脆弱么?
他因此而失落,一瞬间又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
第二天一早,魏祁去了信王府,求见信王妃。
徐老夫人和祖父说的话他没亲耳听到,他想这么大的事,信王妃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但信王妃与孝仁太后交好,又与魏家是远亲,他面见信王妃所说,信王妃一定能替他带到。
信王妃自然立刻就让人将他迎进去,笑着问他,怎么突然有空过来王府拜访一趟。
魏祁道:“表姑也知,我现在比以往都闲,以往有这心多来看看表姑,却没时间,现在时间倒多得是。”
信王妃意外地看他一眼,笑道:“我以为你多少有些灰心丧气,指不定待在家中不愿出来,没想到却还开起了玩笑,你这般洒脱倒让我敬服。”
魏祁摇摇头:“又哪能完全不在意,前两日与人出去喝酒,竟破天荒喝多了,彻夜未归,回来烂醉如泥,将胭胭气回了娘家,还不愿回来呢。”
听到这话,信王妃不由诧异。
她早知道,太后有意与魏祁结亲,也曾让徐老夫人出面同国公爷表明过想法,随后不久宋胭就回娘家去了,她是猜测,魏家同意了。
但按现在魏祁的态度,莫非是她想多了?
她笑道:“看着那丫头是个温和性子,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脾气?”
魏祁叹声道:“是我这些日子不像样,让她忍无可忍了吧,这两日我都在头疼,怎么哄她回来。”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怕夫人的。”信王妃取笑。
魏祁无奈道:“我这么个成过婚、上了年纪的人,何德何能娶她,既娶了,自然要好好哄着,若把她气跑了,我已是三婚,还能配得上谁?”
信王妃从他话里听出些别的意思。
谁都知道,宋胭嫁他是高嫁,他却要说自己成过婚、上了年纪、三婚,若离了宋胭,再配不上谁。
这个谁,是不是指乐安公主呢?
他要说的是,他配不上乐安公主。所以他是拒绝了太后的美意?
信王妃在心里琢磨着,魏祁继续道:“我这次来,是想请表姑若有空,可以去白雾山上看看,上次胭胭住了姑母的别院,赞不绝口,流连忘返,我回家与祖父商议之后,便在白雾山也建了座别院,虽不如姑母那别院宽敞舒适,但胜在白雾山山清水秀,景致不错。
“眼下要入夏,山上凉快,姑母何时有空,我让胭胭陪您一同去住几日。”
“那我倒真动心了!”信王妃欢喜道:“好早我就听闻白雾山好看,云雾缭绕,山水如画,说有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还有大小上十处瀑布,上面有个清虚观,里面王真人活了一百多岁,号称洞天福地,是仙山呢!”
魏祁回道:“是,我还听祖父说此次他也去了清虚观,还意外见到了徐老夫人,两人多年未见,聊了许久。”
“是么,徐老夫人竟去了清虚观?”信王妃假装意外。
魏祁道:“大约是去祈福。先帝驾崩得突然,留下二位太后与幼帝,二位太后殚精竭虑,并不容易,徐老夫人爱女心切,难免担忧。”
信王妃点点头:“孝仁太后虽身份尊贵,可上天不作美,让她命里无子,一人在深宫,孤寂这么多年,好在乐安公主回来了,倒能常常陪陪她。”
魏祁道:“太后与乐安公主倒是母女情深。”
信王妃感叹:“那是自然,不是母女,胜似母女。乐安公主是她亲姐姐的孩子,因父母离世而养在她身边,自小就有情谊,更何况乐安公主还为了娘娘而远嫁异乡。”
魏祁微有疑惑,问:“为了娘娘?”
乐安公主和亲时,他只是翰林院一个小编修,和亲的商议经过、人选的定夺,他都不知,他只知乐安公主是自愿和亲,并不知其中内情。
信王妃道:“事情过了这些年,先帝已驾崩,也不怕与你说。当年因太后无子,是差一点失了后位的,先帝本就喜欢晋王,有废中宫之心。
“娘娘也知道,却无可奈何。就在这时,帖木儿国求亲,先帝决定择公主出嫁,在宗室中选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却不愿意,还装病,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先帝心中恼怒,正烦心时,乐安公主自愿和亲,如此,不是替先帝解了燃眉之急么?
“从此乐安公主才正式被封公主,远嫁西域,孝仁太后心如刀割,却也不得不与公主分离,也正因乐安公主之功劳,娘娘才得以保住后位,也才能有今日。”
信王妃看向魏祁:“你想,娘娘对公主,如何能不真心?将来若替她召驸马,自然也是千挑万选的最拔尖的男儿。”
魏祁感叹:“原来如此,太后娘娘与公主,都是情义之人。”
随后他道:“娘娘守中宫多年,性秉温庄,母仪天下,当年送乐安公主远嫁,如今又辅佐幼帝登基,劳心费力。朝中许多重臣却不思尽忠效力、替娘娘与幼帝分忧,反而各藏私心,我每每思及此,便替太后与皇上痛心,可惜我已闲居家中,恐怕再无报效之机会。”
他这番话,何偿不是向太后示好?信王妃确定,今日魏祁来找自己,就是来求她给太后带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