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李子桀问。
裴熠的眼珠随着回忆细细颤动:“……南齐对奇鸣谷战场的记载语焉不详,甚至对于杀梁军将领这种军功都无记载,根本没录入杀了舅舅们的人究竟是谁,却记载了一件事——齐威帝御驾亲征,被梁国将军李铮所杀,时日是,辛卯年十二月初四。”
戚玦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既然李家六位将领都能全部殒身沙场,说明辛卯之战南齐人占了上风,既如此,齐威帝又为何会在同日死在梁国人手里?”
“未必。”李子桀眉头紧皱,修长的手指叩着桌:“荣景帝篡位夺权,世人皆知,但若是不想在正史中留下这么个名声,便只能将此事扣给李家,南齐的记载,极有可能只是荣景帝的春秋笔法。”
戚玦看着他们二人,道:“总之,不管梁国还是齐国的记载皆有可疑之处。”
李子桀叩着桌面的手握成拳,平静的语气终于起了几分波澜:“辛卯之战,数日不见战报,才致李家遭此灭族之祸,这件事竟在战后全无追责,更无人提及,就这么被封存了六年,着实可怕。”
戚玦颔首:“是啊,六年了,没被公开也没被销毁,的确奇怪至极。”
“如今之计,唯有弄清楚辛卯年十二月初四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裴熠道。
“嗯。”戚玦赞同:“不光是那天的奇鸣谷,还有琅郡,以及,盛京!”
……
到了中午,日头一大,茶馆里的人就多了,也不便他们再继续商议,便只能先各自离开了。
街市上,戚玦和裴熠并肩走着,她还在想方才的谈话。
“若要知晓那一日盛京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怕还得找机会去文渊阁查史书,但如果要知晓宫里发生了什么……或许,得调出当日的起居注了。”
她侧首看向裴熠,日头有些刺眼,她举起团扇挡了挡:“进文渊阁或许还有法子,但起居注乃是皇室辛密,要查只怕很难。”
“嗯。”裴熠点头:“是该从长计议,若是实在不能查看,我就潜进去偷偷看。”
戚玦拿手肘杵他:“别乱来。”
却见裴熠一笑,侧身凑近了些,轻声道:“南齐的皇陵我都进得去,这有什么?”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戚玦正暗自腹诽,却忽然手里一空,那柄团扇到了裴熠手里。
只见他正举着扇子遮在她头顶,遮住了盛夏刺眼的阳光。
见戚玦看他,裴熠道:“我比你高,举着轻松些。”
“长得真快。”戚玦道。
不过分明也只高出她那么一点,竟还得意上了。
“阿玦。”
戚玦闲庭信步走着,她的目光在团扇的薄纱和阳光的交错间,和裴熠模糊地对视着。
她眯眼:“嗯?”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吃午膳去吧,我知道有间酒楼,你肯定喜欢。”
戚玦看了眼天色:“也好,等日头小些再回去。”
第92章 江南阁
戚玦也是数年不曾吃过盛京的馆子了,忠勇侯府的厨子都是从眉郡带来的,做的饭菜自然也是眉郡风味。
戚玦想念得紧,这顿饭吃得倒是怡然自得。
饭后,裴熠又让人上了碟糕点。
“你还没吃饱吗?”戚玦问他。
但裴熠却道:“这是饭后甜点,不撑人的。”
待端上来后,竟是一碟精致小巧的桂花水塔糕,做成晶莹剔透的玉兔样式,十分小巧,正好一口一个。
戚玦尝了口,只觉味道甜糯,上头还有甜丝丝的桂花糖浇头,似乎还被冰镇过,吃着冰冰凉凉的。
便是饭后吃也不发腻。
“如何?”裴熠也吃了块。
“不错。”
“做这点心的厨子是江南阁的,江南阁关店后,他就到了这家酒楼做事。”裴熠忽道。
戚玦心头一跳,拿点心的动作滞住:江南阁,她从前喜欢,可刚来盛京的时候她就去看过,那家店早就关了。
却见裴熠目不转睛看着她,似要捕捉她眼里一丝一毫的情绪。
戚玦故作无事地捻起点心:“……江南阁?”
“嗯。”裴熠移开了视线,给戚玦斟了一杯茶:“宫宴那晚,阿玦说想吃江南阁的点心。”
“宫宴那晚?”戚玦回忆着:“我何曾说过?宫宴结束后我便回府了……”
骤然,她倒吸一口凉气:“我酒后……你来过?”
似心虚一般,裴熠眼神忽闪:“嗯……本是有事找你说的。”
他托着脑袋,掩饰着发红的耳尖。
戚玦却是半天没缓过来:自己酒后不会说了什么吧?她借尸还魂的事这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若是把这件事说了出来……自己在裴熠眼里只怕和个女鬼没有区别。
两人各怀心事,便这么沉默着。
懊恼罢,戚玦心一横:“裴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
他一愣,随即点点头:“我就问一个问题。”
踟蹰着,他道:“江南阁关店已久,阿玦你会知道这家店,是因为你曾来过盛京吗?”
“只问这一个吗?”
“嗯。”随即又补充道:“若是阿玦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这么看来,自己应当没说什么要紧的。
戚玦松了口气。
沉默片刻,她道:“来过。”
不知为何,她此刻不是很想撒谎:“我在盛京待过……很久,只不过因为一些事,后来就不得不到眉郡去了。”
戚玦小心翼翼看着裴熠的表情,却见他得到答案后,眉头一舒,展露出几分笑意。
“真的没有旁的要问?”
“没有了。”裴熠道。
但短暂的沉默后,他又忽然道:“阿玦,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往后有什么事,你可以让我帮你,就像上次给方汲送信一样。”
戚玦一怔,心里顿时又没底起来:自己那晚定是说了什么,他才会有这般反应。
她悔不当初,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再碰酒了!
戚玦试探性问道:“你何故说这些?”
却听裴熠道:“阿玦都说了我是自己人,可你有事也不知道找我帮忙,这算什么自己人……”
他越说越小声,抱怨间夹了几分委屈。
“就因为……这个?”
却见裴熠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来,眼睛耸得圆圆的:“什么叫就因为这个?这是约定,约定了咱们的关系和旁人都不一样,难不成阿玦以为这是随便说着玩的吗?”
“……我哪有这个意思?”
戚玦知道他是又犯脾气了,裴熠一闹起来,她也是束手无策的,只能顺毛哄着。
“好了。”戚玦的手指戳了下他的袖子:“许多事我也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三言两语太难解释,纵然你今日这般说了,我也是没法同你说明,总之决计和你要查的案子没有冲突。”
裴熠撇开视线不看她,兀自盯着窗外,高束的马尾上,几搓杂毛气冲冲地翘着,嗫喏出声:“不是因为这个……”
见裴熠闷声不语,戚玦干脆给自己的茶盏满上,又给裴熠倒了一杯。
片刻后,他才嘟嘟囔囔着,道:“……我又不是让你什么事都同我说,你何故给方汲写信,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还是替你送了吗?”
戚玦有些不明所以。
只听裴熠闷声:“你做的事自有你的道理,至于缘由,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等想说了再说,要做什么,支使我一声便是了,反正……反正阿玦要我做的事情我哪次不去做了?”
戚玦看着裴熠气得鼓鼓的脸,正别别扭扭对着窗外,只能好声好气道:“你是想让我往后多麻烦麻烦你?”
一听这话,裴熠扭过脸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真的气着了,脸都有些发红:“不是麻烦!只有疏远才会觉得麻烦!你分明是把我当外人……原来我在阿玦心里,也就不过如此,和旁人没什么区别……”
越说越离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
戚玦脾气上来了,见裴熠又撇过脸去,她蛮横道:“转过来!”
一听戚玦的声音都高了几分,裴熠几乎是不由自主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自己往南齐跑的时候可曾与我说过?”
“我……”裴熠一时哑然,他辩解道:“这么危险的事情,我难道要让你一起去吗?”
“难道我有事瞒着你的时候就不能是这个缘由吗!”戚玦反问道。
气焰此消彼长,裴熠登时连愠容都不敢摆了。
落到戚玦眼里,此刻的裴熠只剩满眼委屈,就这么乖乖抬着视线瞧她,她竟没来由生出些许负罪感。
“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沉默片刻,她道:“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有许多事我自己能做好的,何必央你再跑一趟?我真做不到的事,不就找你帮忙了吗?绿尘不认识方汲,所以信就找你送了,我怎么就把你当别人了?”
戚玦说完,自己也累了,二人便这么各自闷声不语。
戚玦憋着股闷气,埋怨着道:“本还有计策打算同你商议了一起去做,现在说出来,倒像是在故意顺着你。”
此话一出,裴熠眼睛亮了,垂着的脑袋抬起来:“阿玦你说。”
见戚玦板着个脸,裴熠挪着椅子坐到她身边:“我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