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戚珞在的地方,气氛总格外活跃些。
几句话下来,戚家姐妹几人大约也摸清了宴宴是个好性子的,便也不似刚来时那般紧绷着,倒也融洽地闲话起来。
只是,戚玦始终似局外人一般缄口不语,只有在宴宴问她话时,才会答上几句,可也不过几句,她便又把话头抛出去了。
宴宴眼神犹豫,似乎有话要同戚玦说,奈何戚玦恍若未查,只是自顾自地给戚玫盘子里夹点心。
“这个是宫中御厨做的,里头是樱桃浆,你喜欢。”
“这茶你喝了要睡不着,少饮些。”
正此时,一个宫人来报:“娘娘,花房的牡丹开了,陛下下旨给贤妃娘娘送几盆昆山夜光。”
宴宴起身:“多谢陛下。”
那宫人一招手,便有人抬着十二盆牡丹花进来。
昆山夜光是白牡丹中的极品,宫中花房的更是昆山夜光中的极品。
果然,这十二棵牡丹开得极好,花形饱满,玲珑透光,错落有致,似晴空浓云,悬天蔽日,隐隐生辉。
“这花开得真好。”戚玫不禁感叹。
“是啊,出了宫门,哪还得见这般品相的牡丹?”戚玦淡淡道。
戚家姐妹几人,具是忍不住赞叹,即便是戚玉瑄,也难得地面露惊艳之色。
但戚玦本就平静无波的心情,此刻却平添几分阴霾。
十二棵牡丹被摆在正厅中,宴宴道:“本想着待宫中牡丹花开,还能办一场赏花会,如今人不待花花待人,几位姑娘也是赶巧。”
“托娘娘的福,我等才得以一赏此花,当真是上上佳品。”戚玉瑄道。
戚珞凑近闻了闻,道:“好香呢,上回见如此美丽的白牡丹,还是娘娘在顺鑫酒楼抛下的那枝。”
闻言,戚玦只恨自己来不及捂戚珞的嘴:宴宴的身份于皇家而言并不体面,所以裴臻替她做了个新身份,对外只说她是眉郡寻常良家子。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宴宴的过往,而戚珞此刻竟把宴宴从前当众献艺的事宣之于口。
戚玦观察着宴宴的神色,但见她笑容收敛了几分。
戚珞还毫无察觉,她转过身,对着宴宴道:“臣女把那朵牡丹的花枝扦插在院子里,好不容易发芽了,结果去年冬天眉郡见了鬼,下了好长时间的雪,竟是没养活,真可惜。”
看着戚珞没心没肺的模样,宴宴的表情化为无奈,缓缓叹了口气。
除戚珞以外的所有人,心情都随着她的表情变化而跌宕起伏,全然没有注意到屋梁上,竟传来咔嗒一声闷响。
“小心!”
戚珞嘶喊一声,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她朝宴宴飞扑过去——
只见那屋梁上的风轮,竟就这么砸了下来,而风轮底下站的人,正是宴宴。
坠下的风轮遮挡住众人视线,看不清残片底下究竟是何情况。
众人方寸大乱,宫女们惊声围上去,赶紧拨开残片。
“珞儿!”
“三妹妹!”
只见风轮下,戚珞和宴宴俱摔在地上,戚珞匐在宴宴身上,竟生生抗下了风轮的重量。
戚玦赶紧上前,将戚珞半搀半抬着起身。
幸好,她还能说话:“……娘娘,你没事吧?”
宴宴被宫女们扶着坐了下来,面色已然煞白,连嘴唇也止不住发抖,不过看起来似乎并无外伤。
戚珞就没那般好运了,肩膀上已然沁出血来。
见宴宴尚在惊惶中,戚玦提醒道:“还请娘娘替我三姐姐传召太医!”
宴宴眼神恍惚,她命令宫女道:“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心有余悸。
戚珑抽噎着,好不容易哭出了声。
幸好,若是憋着没哭出来,回去只怕又要病一场。
戚珞自己带着伤,一副灰头土脸,倒还有余力宽慰戚珑:“二姐,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戚瑶也忍不住责骂道:“你不要命了!”
戚珞却嘟囔着:“我皮糙肉厚的,又砸不死,娘娘若是留了疤,才让人觉得可惜。”
“戚珞姑娘。”宴宴眉眼间尚有几分恍惚:“你如何了?”
戚珞一愣,都没低头看一眼自己殷红的肩头,便道:“我无妨的,一点都不痛!”
见宴宴面色灰白,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轻松,戚珞忙道:“娘娘可是受伤了?”
宴宴摇头:“本宫并未被砸到,多谢你。”
宫女问道:“娘娘,可要去请陛下?”
“别去。”宴宴当即阻止:“陛下此刻正在御书房议事,不得打搅。”
说着,她缓缓起身:“把戚珞姑娘安置去偏殿,等下太医来了,让太医给姑娘用最好的药……本宫乏了。”
她忽而把视线转向戚玦:“平南县主,扶本宫去内殿休息。”
似乎是早有预料,戚玦对这不合时宜的吩咐并无讶异。
于是在姐妹几人不解的眼神中,她上前,抬手搀着宴宴移步内殿。
戚玦将她搀扶至床边坐下,让她倚在软枕上。
偌大内殿,只有她们二人。
“县主,你也坐。”
“是。”
戚玦依言,不疾不徐地在床边的团椅坐下。
宴宴不语,戚玦便也气定神闲,垂眸静坐。
忽然,宴宴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县主,本宫的处境,你也瞧见了。”
戚玦抬眉:“臣女不解娘娘的意思。”
宴宴深深叹了口气,气息里不住带了哭腔:“今天这件事,不是意外。”
第94章 结盟
“今天这件事,不是意外。”
戚玦故作讶异,道:“既如此,只怕还是得禀告陛下,让人着手细细调查此事,也好给娘娘一个交代。”
“是耿丹曦做的。”宴宴看着她:“这风轮上次修缮,就是在耿丹曦统管六宫期间。”
戚玦面露惊色:“可娘娘新封贤妃,入住嘉和宫不过几日,耿美人怎能未卜先知?”
宴宴摇头:“这风轮在我初入宫时,耿丹曦便亲自让人修缮了,她从那时起便在未雨绸缪,如果有哪天我真的宠冠六宫,陛下将嘉和宫赐予了我,我就早晚有被这风轮砸中的一天。”
“可……”戚玦犹疑:“娘娘的猜测,似乎难以作为罪证。”
“我根本没打算借此打击耿丹曦,平南县主,本宫只是想告诉你,我斗不过她。”
宴宴的眼中沁着泪,似牡丹泣露,凭谁看了都难免心生怜爱。
戚玦道:“娘娘如今执掌六宫,又圣眷正浓,何出此言?”
宴宴扶着靠枕起身,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疲劳和崩溃:“县主或许觉得本宫是无病呻吟,但县主可知道,这样的谋害在本宫身上发生过无数次?自进宫以来,本宫一直活在心惊胆战中。”
即便是激动,宴宴也没有失态地声嘶力竭,一字一句始终缓而优雅。
她默了默,眼角的泪水滚落而下。
“本宫伴驾回朝途中便怀了身孕,只是刚回宫不到半个月,便无声无息小产了,且……太医说,本宫此生再无怀孕的可能。”
她恨恨蹙着眉:“即便如此,本宫拼尽全力也只是让耿丹曦降位禁足,可她手段实在太多,没过多久,陛下就复了她的位份和统领六宫之权……”
宴宴看着戚玦,道:“县主,如今耿丹曦犯下这般大错,本宫实在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陛下舍不得处死她,甚至连废黜也无……只要她在宫中一日,凭她的本事,就早晚有爬起来的那天。”
她拉住戚玦的手:“县主,我知道你也恨耿丹曦,也只有你能对付她!今日唐突,但本宫真心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戚玦沉默片刻,默默将手从宴宴手里抽出。
“娘娘,恕臣女直言,臣女只是个寻常女子,实在不想搅后宫的浑水。”
见戚玦拒绝,宴宴的语气急切起来:“可耿丹曦睚眦必报,你让她吃过亏,她若是东山再起,是不会放过你的!如今只有你我联手,将她置于死地,于你我而言,方能高枕无忧。”
却见戚玦态度和婉,她浅浅一笑:“娘娘,如今耿美人能不能爬起来尚未可知,臣女又何必为了未知之事殚精竭虑?且若此事暴露,只怕陛下不会轻恕。”
“若县主愿同本宫联手,本宫愿尽全力满足县主的所有要求。”
宴宴看着戚玦,目光笃定:“县主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本宫侍奉圣驾,总有些县主办不到的事会需要本宫。”
却见戚玦轻笑一声,笑得宴宴生疑:“县主何故发笑。”
只见戚玦道:“娘娘姿容堪称国色,可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色,不知娘娘可有想过,自己是因何得宠?”
宴宴一愣,点头:“本宫打听过,是因为贞宜皇后,恰巧她和本宫一样,都曾为陛下挡刀,在陛下眼里,本宫不过是沾了贞宜皇后的光。所以,本宫打听到贞宜皇后擅琴后,便也弃了琵琶,改练琴技。”
宴宴的确很聪明,她没有在衣着打扮和神态上下功夫模仿,因为这样只会让自己彻底沦为姚舒然的复制品。
而是只模仿姚舒然的琴技,让裴臻在听到她的琴声时便想起姚舒然,继而想到姚舒然的死因,最后联想到宴宴也曾经豁出命保护他,从而一直维持着裴臻对她的感激。
宴宴对姚舒然的利用,不过是后宫女子为求自保的无奈之举,戚玦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怨宴宴,但不代表她不怨裴臻。
她替姚舒然感到不值,尤其是当她看见裴臻将宫中代表皇后的牡丹赐予旁人时,便更觉得讽刺。
终生不立后,看似深情,实则自我感动,怀念舒然的同时,又能宠爱有她痕迹的其他女人,并把本该属于舒然的东西给了旁人。
裴臻如今这条命是姚舒然的,戚玦想,若是杀了他能换回舒然,她怕是杀他一百次也不觉得够。
片刻恍惚后,戚玦定了定心神,道:“陛下记得娘娘当日舍身相救,无论如何不会薄待娘娘,可,恩情往往是最脆弱的。”
宴宴皱眉:“县主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