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小少年也不气恼,他手里抓着穿木珠串,急不可耐地爬起来,又去问围观的人:“你们有没有谁认识名叫方汲的人?她是我娘!”
围观的人具是摇头,不多时,便散去了。
阿冬黯然地杵在原地,看着木珠串出神。
“你要找谁?”
阿冬眼中一亮,忽抬头,却见一男一女向他走来,女子生得貌美,眉目温柔,那少年和自己年纪相仿,神色格外冰冷。
正是耿月盈和耿澶。
“你说,你娘叫方汲?”
阿冬一喜:“这位姑娘认识?”
耿月盈却道:“你同我说说,是哪两个字,兴许我就认得了呢。”
阿冬却缓缓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自出生起便不知爹娘是谁,幼时险些饿死,幸而被人收留,之后便一直以家奴的身份效忠主人家。”
耿月盈皱眉:“你是奴籍?是谁家的人?”
阿冬道:“最开始是阴宣侯府的,后来是陶家,如今是忠勇侯府。”
耿月盈心中百般震惊,但面上也只是眉头一挑:“……哦?你是哪年哪月生的?叫什么名字?”
阿冬摇头:“不知,我只知道如今约摸十五,生于冬日,所以叫阿冬。”
耿月盈略一算,道:“那便是崇阳九年。”转而对耿澶道:“和你同一年的。”
只不过境遇不同,他的个子格外瘦小,比耿澶要矮上许多。
“这是何物?”耿月盈看着阿冬手里的珠串问道。
阿冬犹豫了片刻,递给了她:“自小就带在身上,兴许和我的父母有关。”
耿月盈拿着珠串仔细端详了许久,虽看着平平无奇,却莫名有股香味,她思索着,旋即对阿冬摆出一副极其温柔的笑:“阿冬,我可以替你找方汲,但你这珠子需得给我。”
“可……这是证明我身世的唯一物件了!”阿冬说着就要拿回珠串。
耿月盈却道:“要替你找娘,总得有个信物是不是?难不成你还担心我昧了它不成?”
说着,她拔下自己的簪子:“不如这样,我把这个押给你,这可比你的木珠子值钱多了,我若是之后没来找你,你把这簪子典当了,也足够你赎身,如何?”
阿冬犹豫了许久,才接过簪子:“好吧……可我要去哪里找你?”
“西市崇贤坊,耿府。”
……
待阿冬走后,耿澶才道:“他说的方汲该不会是……方尚服?”
却见耿月盈拉着他径直往人少的小巷去,待确定周围没人后,她才把那木珠串塞到他手里:“你看这个,如果没人错的话,这应当是宫中贡品,奇楠木珠。”
耿澶眸色一沉:“方汲居然有孩子?”
此刻耿月盈脸上的柔和荡然无存:“我猜是这样,而且不光如此,我觉得戚玦也知道这件事,你刚才听到他说的了吗?他现在是忠勇侯府的家奴……我现在怀疑,那天晚上陶柔会突然指证耿丹曦,就是因为方汲指使,我一直想不明白方汲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如今看来,只怕是受了戚玦威胁。”
耿月盈冷笑一声,眼神有些狰狞:“戚玦……我倒没看错你,有点本事!”
……
次日,皇宫,锦绣宫。
时过境迁,锦绣宫早已门庭冷落,耿月盈堂而皇之走进去,也没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她便这么旁若无人走进耿丹曦的寝屋,而屋中,除了耿丹曦,方汲竟也在此。
“耿月盈?你来做什么?”耿丹曦从椅子上起身,斥道:“都瞎了吗!什么东西都敢放进来!来人!”
耿月盈却不疾不徐坐下:“哪还有人?你还没习惯自己的处境么?无家世无子嗣的低位失宠嫔妃,日子连宫女都不如,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这里统共就两个宫女,我进来的时候,都在廊下睡着呢,谁理你?”
突然的落差,让耿丹曦感到无比屈辱,眼睛死死瞪着耿月盈:“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却见耿月盈漫不经心道:“众所周知,陛下的姘头,所以我出入宫闱,自是常事。”
“不要脸的小贱妇!”
“你们一家子都是不要脸惯了的,哪有你说旁人的份儿?”
见此二人剑拔弩张,方汲劝道:“耿姑娘,美人毕竟是陛下的嫔妃,还望姑娘注意言辞。”
耿月盈却嗤笑一声:“方尚服这等忠心,还真是教人垂泪。”
耿丹曦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今日总不至于是专程来羞辱我的吧?”
“是啊,怎么不能?”耿月盈直视着她:“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在绞尽脑汁,想要靠扶持宛容华翻身,还真是黔驴技穷,如今竟要依傍于这种废物。”
耿丹曦骤然笑得无比痴狂:“那又怎样?我再如何,也是天子妃妾!耿月盈,你就是个人尽皆知的野妓,是个残花败柳之身!即便是跟着陛下,你这辈子都不能有名分!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的!在这件事上,你永远比不过我!”
耿月盈似听到什么笑话般,止不住地笑出声:“天子的妃妾也一样是妾,你娘在花楼挂了几年牌子,不还是照样入我家门为妾室?只不过,我倒还不屑于做妾。”
“哦?”耿丹曦嘲讽一笑:“难不成,你想做皇后?”
“皇后?”耿月盈眉头一挑,声音轻缓,却似细针般刺得人心惊:“我不稀罕。”
在耿丹曦惊怒的眼神中,耿月盈笑得花枝乱颤,却让人脊背生寒。
她大摇大摆离开了锦绣宫。
耿丹曦又想一把掀了桌子,却被方汲拦道:“美人!不能再砸了!如今这些物件,已经是下官违制供奉给美人的,再砸下去锦绣宫就空了!”
第110章 旧案
好不容易安抚好耿丹曦,方汲一走出锦绣宫,就看见耿月盈竟就站在门口,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看得人发毛。
这女人看着邪门,方汲一贯是能避则避,本想着绕道离开,却被耿月盈叫住:“方尚服留步。”
她只得耐着性子,面色如素道:“不知耿姑娘所为何事?”
“无事,只是正好和大人顺路,便想着和大人同行。”
于是二人就这么并肩走着。
却忽听耿月盈道:“良禽择木而栖,耿丹曦已是强弩之末,大人就没考虑过换个主子么?”
闻言,方汲不动声色:“耿姑娘所言,本官不明白,本官受朝廷俸禄,自是效忠于陛下和太后娘娘。”
耿月盈微微一叹:“大人总是这般滴水不漏的,不觉得太费心神了些吗?”
转而,她又道:“不过,大人如今正是盛年,费些心神也无妨,大人保养得极好,虽是三十多岁了,却半点瞧不出是个生育过的妇人。”
“你!”
方汲险些双腿一软,但对上耿月盈笑意盈盈的脸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事实。
“耿姑娘可是中了暑气?竟说起胡话来了。”她强作镇定道。
却见耿月盈的笑加深了几分:“只不过奇楠木名贵,没想到大人竟有这本事,钓得个贵婿,在此恭喜了。”
方汲再也强装不下去了,她面色煞白,牙关战战:“那天……是你?”
耿月盈不答,只道:“大人别怕,我私下与你说这些,自是因为我有十成十的把握,也更因为,我不会轻易说出去。”
“你想怎样!”方汲已惊恐至极,却不敢高声。
耿月盈却凑到她耳边,声音似刀尖划过她的脖颈,让人浑身发冷:“方大人,时日还长,他日还望多多关照。”
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耿月盈随即快步离去,将她甩在身后。
此刻,方汲再也不受控制,她虚软地扶着墙,大口喘息。
……
翰林院。
为着昨日耿月盈所言,裴熠在整理陶家之物时特地多留了个心眼。
翰林院事务繁杂,却是天子左右手,于天下士人而言,乃无上荣耀,但于宗室子弟而言,却不过是入朝参政前的历练,故而因封荫而入翰林的宗室子,多半不会对这些磨人的琐碎之事太过上心。
不过裴熠自小不常待在盛京,与那些宗室子不大相熟,甚至有些不受待见,平日在翰林便也自然和他们混不到一块去。
也正是因此,他平日办事足够细致,而今他埋头细查陶家案的文书时,在其他同僚眼中,并无任何异样,这也给裴熠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时至日暮,宫门下钥时辰将近,翰林院中剩的人已然不多。
陶家之事涉及宁州织造和殿中监的贪腐案,更涉及走私,如今这两项罪名基本上证据确凿,唯通敌一事,尚无明确罪证,但饶是如此,眼下这两个罪名,也已经足够主谋问斩,陶耿两家满门流放。
裴熠想着,耿月盈不忧心自己被流放,倒有心思来提醒他,怪不得阿玦会误以为她是好人。
垒得小山一般的卷宗之下,裴熠麻木地翻看抄录着。
骤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书卷夹缝里一张凸出来的信封上。
……信封莫名眼熟。
裴熠扯着,差点把一摞卷宗都扯倒了。
纸有些发黄,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裴熠展开信,纸页咯咯响着,泛着霉味。
他在看清纸上的内容时,呼吸愈发粗重,几近停止。
他抬头,环视周遭,这个时辰,翰林院中为数不多的人也只是低头忙碌,并未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裴熠将信收好,迅速藏于衣襟之中,随后离开了翰林院。
……
入夜,靖王府。
“父亲。”
裴熠推门而入的时候,靖王正捻着棋子坐在灯下,兀自左右对弈。
见了裴熠,他头也不抬,一如既往地漠然无视。
他缓缓落下一子:“说。”
“我有事相告。”
面对靖王,裴熠总是这般疏离,却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