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登时议论纷纷:难不成戚玦的这般猖狂,不仅是因为靖王府的缘故,更有陛下的宠妃晏贤妃撑腰?
谭女官毫不理会议论,她高声道:“事情经过,娘娘已然知晓,娘娘说了,顾姑娘上回在宫中欺辱宫嫔一事,太后与陛下念及你年幼,已然轻恕一次,不想今日竟公然欺辱命妇,属实恶劣。”
见自己已经惨如此番,竟还成了过错的那个,顾如意委屈不已:“……不是的,谭女官,我本是失手,也道过歉了,可戚玦却是要杀我!”
“谭女官。”戚玦身边,裴熠依旧谦逊有礼,却总觉得气息间带着细不可察的怒意:“我方才亲眼瞧见,是顾氏在旁几次瞄准了县主才放的箭,实在不知何来失手之说。”
“他胡说的!谭女官!他们是一起的!”
“够了!”谭女官呵斥:“世子都已经发话,顾姑娘何必再狡辩?至于如何惩戒,想必娘娘自会定夺,不过娘娘心慈,要本官先给姑娘请太医瞧了再行罚,顾姑娘,请吧。”
不理会顾如意的控诉,几个宫女便半拖半拽地带着顾如意回行宫去了。
此事虽顾如意有错在先,但戚玦的反击也确实让人够呛,按理说当各打五十大板,竟不想贤妃就这么霸道地包庇了过去。
……
而不远处,戚玉瑄瞧着这一切,不知在思索什么,她面色凝肃,沉默不语。
方才她尚在行宫,是晏贤妃的人急匆匆来找她,说戚珞在赶回行宫的路上,正好遇到贤妃,险些撞上去,为了避让,一时失足掉下了马,已经在贤妃处疗伤了。
而戚珞仓促策马,是因为有急事要找她,要她去靶场相帮戚玦。
可赶来靶场后,戚玉瑄却不知为何踟蹰不前,只远远相望。
“长姐,你不管她吗?总是这般四处得罪人,我看就属她事最多。”戚瑶不悦道。
却见戚玉瑄缓缓摇头:“是顾如意自作自受。”
戚瑶愣住,她看着往日最看重礼节的戚玉瑄,有些诧异:“顾如意不是好东西,可戚玦心狠手辣的名声怕是收不回来了,到时候嫁不出去……也是她自己活该。”
戚玉瑄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她从不在乎这些。”
戚玦从不在乎的,却是她一向最看重的……这让戚玉瑄有些挫败,又有些羡慕。
忽见戚玉瑄神情低落,戚瑶小心翼翼道:“……长姐?我说错话了吗?”
戚玉瑄没回答,片刻沉默后,她自顾自道:“戚家朝中无人,看着身居侯爵,风光无限,但身在盛京,却连一个能撑起门楣的人都没有。”
“明年玉珩就该去参加春考了,到时候……到时候若是得了功名,必定风光,长姐别担心。”
戚玉瑄苦涩一笑:“五妹那般机敏圆滑的一个人,怎可能不知道自己今日行事荒诞?只是阿瑶,戚家在盛京的名声是什么?粗鄙边民,孤儿寡母,软弱可欺。”
戚瑶怔愣,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想要打破这个名声,戚家需要一个出头鸟立威,五妹妹就是,只不过这个出头鸟也不会落得什么好名声。”
戚玉瑄看着戚玦的方向发愣,其实她没有过去,还有一个原因……
过去的二十年,她是戚家最可靠的嫡长女,哪怕是今日,一出事,他们最先想到的还是来找她拿主意。
可不知怎的,似乎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竟何时变得那般畏缩,为着自己这些年死守着的礼教,面对欺辱,她不敢反抗,面对所求,她不敢明言。
否则,今日出头的人,本该是她这个长姐,而不是戚玦。
所以在她走到此处时,看到戚玦的一瞬间,登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自己于戚家而言,并没有那么要紧?或许父亲把管家权托付给戚玦,正是因为父亲早就看出了她戚玉瑄是个不堪托付的软弱之人?
……
送走了顾如意,戚玦环视人群,把目光落到了戚玉珩身上。
戚玉珩被盯得发毛,自觉走到戚玦身边:“五姐,咱们回行宫吧?”
“你先回去吧。”说着,她把那琉璃碗塞到他手里:“把这个带回去给你六姐。”
“那你要去哪?”
“既是来巡狩的,当然要进山围猎。”她道。
“你要进山?你自己去啊?”
“和我一起。”裴熠毫不犹豫道。
“对,和他一起。”
“你们……”戚玉珩皱眉:“算了,随便你们。”
……
早秋的山林,静谧祥和,风清气朗。
戚玦和裴熠二人挎着弓箭骑着马,马蹄碾着满地梧桐落叶,噬噬响着。
“这一片只能猎些鸟雀、野兔、山鸡,若是阿玦想猎些猛兽,还得进深山。”
裴熠穿了身交领半袖青色骑装,内衬象牙白的弓袋袖曲领襦,头发高高束成一把,其中几缕不安分地翻翘着。
虽仍穿着帔风,但依稀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模糊的身形,肩宽腰窄,四肢颀长,再过两年身量长成,只怕戚玦看他的时候都得昂着头了。
“阿玦?”裴熠忽地又唤了她一声。
“嗯?”
却见他倏而粲然一笑,叶缝间透过的光束,照得他的眼瞳清透似琥珀:“你在发呆。”
是,她方才在看裴熠,可是真的很好看。
“现在若是进深山,只怕今晚不能回行宫了,我们又没带帐子。”她道。
有人进山只是猎些小野物,并不会走太远,但也有人狩猎一开始便一头扎进深山,带足了干粮和帐篷,一去便是七天七夜。
他们这样毫无准备的,自然只能就近玩一玩。
“阿玦,这几日得空,我带你去宁无峰玩吧?”
他们漫无目的地聊着,这样闲适的氛围下,任由话题不时地随意切换。
“好啊,我还没去过呢,说来也是该谢谢明镜道人上回给的药。”
裴熠攥着缰绳,轻巧地调转方向,只见他双瞳清亮,对她道:“阿玦,跟着我。”
他蹬马加快了速度,戚玦随即跟了上去。
山林间虽有横枝灌木阻碍,但却无人打扰,可以任由他们恣意纵马。
周遭的景致飞快向后移动,伴随着鸟啼与鹿鸣,所有繁杂之事皆被抛诸脑后,难得的畅快自在。
马在一处山坡上停了下来。
此处没有密林遮挡,视野开阔,依稀还能听见其他狩猎者的声音。
“阿玦,你看那边!”
因为方才的跑马,裴熠此刻也有些兴奋,那颗小虎牙呲着,让本是带了几分疏离感的长相瞬间明朗。
他的手遥遥指着西边的天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片远山,重峦叠嶂,烟云缭绕。
“那座就是宁无峰。”他道。
戚玦松了缰绳,两只手遮挡刺眼的光线:“哪个?”
“最高那座。”
“那座?”戚玦指了指。
“不是。”
裴熠拽着马,靠得离她近了些,他抬手,好让戚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那个杉木最多,隐约能看见石阶的。”
因为方才跑马,他的呼吸声有些重。
又因为离得近了,裴熠说话的声音便不自觉小了些,显得格外温柔,却又带了些许少年人沙沙的音色。
戚玦侧首瞥了眼,只见裴熠正远眺着,并未看她。
他出了些汗,额角细细的碎发结成了几缕,有一缕几乎要戳到眼睛,戚玦下意识地想要替他拨开。
还没等她动手,便忽听裴熠道:“瞧见了吗?”
“嗯。”戚玦转过脸,看着那片山,却是应付着飞快答道:“……瞧见了。”
声音很小,但足够他听见了。
裴熠侧首低头,没来得及和戚玦的视线交汇。
他只看见戚玦认真远眺的侧脸,从他的角度看,长翘的睫毛下,她的眼瞳和眼瞳中的神色都有些朦胧。
她眼角微挑,眼眦似乎总是泛着淡淡的红,和两颊的红晕连成片,却不让人觉得可怜,她眉目间的神采,似繁花灿烂间的荆棘。
……无比锋利,但不知为何,落到他心上,却刺得心底泛起从未有过的酸软。
裴熠眼眸微动,那双戚玦最喜欢的眼睛里,踊跃着的情愫,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境地,变得任性而大胆。
心跳声像是落石入空谷幽潭,涟漪层层,回声阵阵。
第117章 暗箭
二人静默无声,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或是有旁的动作。
戚玦心里越发怪异起来,视线只僵直着看着那片远山,像是任何一个声音或动作,甚至眼神的改变,都会打破此刻的宁静。
忽然,只听一声异响,似草木摩挲之声。
二人迅速循声看去,却见是只灰兔子,霎时松了口气。
裴熠却促狭一笑,几乎是用气息道:“阿玦,我将它抓给你。”
他轻身翻下马,足尖点地的刹那,几乎未能惊起半点声响。
这时候戚玦才明白,什么叫踏雪无痕般的轻功。
野兔是何等机敏的生灵,而裴熠只如平常一般信步走着靠近它,但那兔子竟只是窝在树下啃灌木,丝毫没有察觉。
戚玦看得连呼吸都放慢了,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坏了裴熠的事。
而这时,戚玦胯下的马突然喷了个鼻响,这时候兔子闻声,骤然警觉起来,才发现已经有敌人悄然靠近多时了。
兔子蹬足就跑,裴熠却步伐轻盈,他追身上去,脚步轻点,迅捷如风。
忽地,他三两步爬上了树。
狂奔的兔子见周遭没了动静,便停下来滴溜着眼睛四下观察,鼻子颤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