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咬紧了牙关,依旧不语。
“上元码头被烧了,只有装这本名册的盒子,有一个夹层特意用了防火的材料,目的就是让朕的人顺理成章拿到这本名册,按照这名册上的产业追查,里头有一大半都是不干净的,数量之巨,足以将曲家满门流放。”
是,戚玦寄往戚府的那个锦盒和书信,其实就是障眼法,真正有用的只有夹层里这本名册,这是她从玄狐处花了三千两买来的,只要这个东西被裴臻发现,他就有理由除掉曲家。
而她早料到,临照公主画像一旦被确定为掉包,画像途经的每一个驿站,包括上元码头,必在调查之列,而上元码头作为曲家来路不正的产业,根本经不起调查,曲家为了弃车保帅,会一把火把证据焚烧殆尽。
而她寄去上元码头的锦盒,装名册的夹层用的是防火之材。
如此一来,李子桀带着刑部的人去处理此事,就难免在一地狼藉中发现这个幸存的名册。
戚玦抬眉,对上裴臻满眼的审视,她红了眼圈:“曲家怀疑戚家有明月符的线索,他们想利用我长姐的婚事,谋夺明月符,臣女害怕……眼看婚事在即,臣女也是不得已出此下策……”
裴臻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撇开了戚玦的下巴:“你还会害怕?你也知道怕?”
“事关明月符,陛下对此慎之又慎,臣女又岂能辜负?唯恐走漏了消息,便只能把其他谋夺明月符的人,都除掉。”
“够狠。”裴臻点了点头,旋即,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就不好奇朕是怎么知道这名册是你准备的?”
戚玦顿住,陷入沉默。
裴臻一转身,在昭阳殿内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和戚玦面对面平视着:“说说,画像的事是怎么想的?”
只见戚玦没有说话,眼神逃避着他。
裴臻拍着自己的膝盖,道:“不必找措辞,晏贤妃受不住刑,全招了,要不要把她带上来当堂对质?”
戚玦面色瞬间煞白,她虚软着跪坐在地:“她……”
“你就早知道,南齐人要编排贤妃的身份,所以干脆将计就计,在半途中让人做了手脚,在画像上添了贤妃的手上疤,以及梁国的青苏霜染料,用这种法子引朕调查上元码头……环环相扣,妙啊。”
裴臻又道:“青苏霜作为染料,却极其贵重,唯有宗亲能弄到些许,所以帮你给画像做手脚的人是谁?裴熠?”
看着戚玦额上细汗密布,裴臻终于满意地笑了:“戚玦,你勾结后宫,你瞒而不报,还想借朕的手铲除异己,不止是曲家,只怕耿丹曦也在你的算计之列吧?把朕当成傻子般戏耍,有意思吗?这么大一盘棋,你总有把控不住的地方……为了明月符,朕的确可以不杀你,但却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戚玦咬着下唇,眼睫细细颤抖,忽而,她叩首跪拜:“陛下恕罪……”
“你也知道自己有罪?”裴臻将那名册甩着,砸到戚玦匍匐的背脊上:“曲家和耿丹曦勾结齐国,你明知而不上报,是信不过朕,还是把朕也当成一个需要除掉的,谋夺明月符的敌人!?”
“臣女不敢!”
“你不敢?”裴臻被气笑了:“你有什么不敢!”
“臣女大费周章,也是为了不让明月符落入旁人之手!臣女对陛下忠心耿耿,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和戚家!”
“这里就你我二人,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少在这给朕起什么高调子。”
戚玦的背脊僵直,俯身在地,片刻后,她才缓缓起身:“若得陛下饶恕,臣女愿为陛下所用,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唯愿陛下在事成之后,莫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终于肯老实了?”裴臻轻哼一声:“要如何处置裴熠,你可有点子?”
“我会说服他的。”戚玦道。
裴臻却犹疑道:“他可是靖王的儿子,你应该知道,朕很提防靖王。”
“是,可裴熠比陛下更恨靖王,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是陛下能让他报仇雪恨,他会乐意的,更何况,靖王近身的人能为陛下所用,岂不妙哉?”
戚玦表现得无比恳切,让裴臻有种驯服野兽般的愉悦。
忽而,裴臻眉头一挑:“李珠灵是靖王杀的?”
戚玦心底轰然一震……
她本以为狩猎雨夜坠崖,是裴臻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裴熠替他除掉靖王。
既如此,裴臻应当是知道李珠灵死因的。
怎么?他不知道?
所以……那次坠崖,主使是谁?!
突如其来的失控感让戚玦心神大乱……究竟是谁?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吓傻了?”
片刻的失神引得裴臻质问。
戚玦凝神,道:“靖王先妃,确为靖王所杀,靖王和先妃感情生疏,人尽皆知,彼时李家失势,靖王大约觉得李家不能助力于他,便打算除掉先妃。”
而今话已说至此处,她没机会悬崖勒马了,唯有放手一搏。
裴臻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说说你们的打算。”
戚玦咽了咽,道:“臣女和裴熠愿替陛下除掉靖王,但有一个请求,还望陛下开恩。”
“说。”
“臣女只求一个恩典,事成之后,无论是裴熠还是靖王妃和小郡主,都不得受牵连,封赏照旧,荣宠照旧。”
裴臻轻哼一声:“你们倒有情有义。”
戚玦叩首:“顾家势单力薄,郡主年幼,更是陛下血亲,臣女但求陛下开恩。”
默了默,裴臻道:“准奏。”
“多谢陛下。”
“别着急谢恩。”裴臻居高临下看着她,阴晴不定:“你们若是敢有什么不老实的心思,无论是靖王府还是戚家,朕都不介意一网打尽,懂吗?”
戚玦复拜:“是。”
……
召见戚玦后不久,裴臻又召见了裴熠。
刚出宫,裴熠就约了她和李子桀在酒楼见面。
“陛下找你说了什么?”李子桀开门见山道。
“和阿玦差不多,想来是不大信任我们,想要对一对我们的供词。”裴熠悠悠一笑:“不过幸好,要在裴臻面前说的话,我们都预演过多遍,倒也将他骗过去了。”
戚玦舒了口气:“裴臻多半想不到,青苏霜是我们故意留下的破绽,就连贤妃所谓的供词,也都是提前编好的。”
李子桀眉头一挑:“陛下多疑,表弟若是主动投诚,他还未必会放心,但若是这般故意留下马脚让他抓,那就不一样了,他反倒会觉得是自己洞若观火,凭本事收服人心。”
戚玦端起茶盏,不紧不慢抿了口:“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不止是为了除掉曲家和耿丹曦,最重要的是,我想要裴臻主动将我们收入麾下。”
“不止如此。”裴熠道:“抄了曲家后,曲家长子的城门都尉之职也被革了,官位空悬,皇上便让我接管城门司,圣旨这几日就能下来了。”
戚玦霎时一惊:“城门司领禁军,和内卫御林军一样,是盛京最至关重要的守卫,你说什么了能让裴臻这般信得过你?”
“我把那张地图给他了。”
“曲家那张南齐边境地图?”戚玦抬了抬眉。
“嗯。”裴熠点头:“他只说,我前年冬天带援军出瑞云山,我的官职本就该升一升,只是因着裴子晖,他一直信不过我……不过,要他信任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如阿玦所言,得能为他所用。”
戚玦款款一笑:“想来画像之事险些败露,曲家早在搜查之前就销毁了与南齐有关的一应物件,不然只怕还没机会让你借花献佛。”
“城门都尉。”戚玦念叨着,不禁叹道:“这可是实打实的兵权,还是直属于裴臻的禁军,从前这个位置由靖王的人占着,一旦他发起兵变,盛京便岌岌可危,如今,可算是由我们自己拿捏了。”
她的手肘碰了碰裴熠:“裴都尉,好大的威风啊。”
在戚玦的调笑声中,裴熠也抿着嘴轻声笑了。
看着这俩人对着傻笑,浑然一股不顾旁人死活的蠢劲儿,李子桀提醒:“二位!”
那两人又同时转脸看着他,似全然未意识到自己有多傻一般。
李子桀顿了顿:“说到这个……”
他轻咳两声,把话题转回了正轨:“说到这个,如今兵部的位置空出来,无论是靖王还是冯家,必然虎视眈眈,我想着,不如扶持我们自己的人上位,李家虽式微,但朝中为官者仍有不少,我会趁着这几日挑选合适的人举荐上去,你们意下如何?”
“能这般自然是好的。”戚玦道:“如此一来,兵部,刑部,便都是我们自己的人,小侯爷在户部亦有人脉,除此之外,还有殿中省和贤妃娘娘,后宫我们也有部分权势。”
李子桀颇为闲逸地斟茶一杯:“不过,靖王和冯家也不会坐视不管,靖王这次可真是吃了好大的亏,半年多的时间,一连失了陶曲两家,接下来他该想法子往朝中塞人了吧?”
“的确。”裴熠道:“春考将近,他早就开始在举子中物色人选了,这些天登门拜访的举子数不胜数。”
“相比寻常举子。”戚玦道:“我倒觉得靖王一定会想法子让姜昱名列三甲。”
李子桀认同:“寒门举子高中,要在朝中站稳脚跟也得三年五载,姜昱资质不错,登科是必然,不过靖王若是在吏部能有些人脉,想法子替他谋个前三甲倒也不是不可能,这样过不了几年,姜昱便也能是靖王的一枚好棋。”
“更何况裴臻还以为姜家是他的人,连宁州军都交给姜浩了,对姜昱必然会委以重任,殿试之后,便是高中状元也未必。”戚玦的唇角勾起:“若是我们能弄到姜家通敌的罪证,那岂不是精彩绝伦?”
第146章 月梢头
在这天之后,裴臻又若无其事地让宴宴继续执掌后宫,毕竟宴宴这个位置一让出来,太后就会立马接手,裴臻一点也不希望后宫变成冯家人的天下。
又过了几日,和曲家抄家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裴熠受封城门都尉,加封云麾将军的诏书。
不仅如此,裴臻还赐新居开府。
戚玦思量着,这样以后再有什么事情找裴熠商量,便不必走靖王府后门了。
而连嫁妆都备好了的顾新眉,还没来得及把请柬发出去,就传来了曲家被抄的消息。
她两眼一翻,昏厥了几日才醒过来。
戚玉瑄如释重负般,亲自登戚玦门道谢。
戚玦热络迎她进屋坐下:“正好,我也想去寻长姐。”
“怎么了?”
戚玦道:“春闱将近,季公子估摸着这几日也要到了,我已让人安排好了贡院附近的宅子。”
戚玉瑄温然一笑:“还是你周到。”
“还有一事。”戚玦说着,从小塘手里接过两本锦缎装裱的册子:“这是今年宫中采选女官的籍奉,日子就在春闱后,去与不去,全凭长姐。”
戚玉瑄一愣,接了过来:“劳烦你为我费心。”
“算不得费心,不过是私下向贤妃娘娘讨要的,想着四姐兴许会想和长姐一道,便多要了一份。”
“说到这个。”戚玉瑄徐徐一叹:“阿瑶近日也不知是怎的,连日闭门不出,自己闷在屋里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长姐也不知道吗?”
戚玉瑄摇头:“我亲去寻她,她不开门,连话也不同我说一句,一连好几日了,真是让人忧心。”
正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