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自然是右边编不顺手呗,不好看么?”
裴熠一笑,钻出颗虎牙:“怎会?姐姐这般好看,自然怎么梳都是美的。”
……
逆流行舟,一路往西,客船停在了北岸的郊外,几辆马车早早候着。
马车两人一架,戚珑戚珞自是分不开的,戚玉瑄与戚瑶亦同乘一车,剩下的戚玦和戚玫便自然被分到一起了。
戚玦来之前,戚玫出门都是自己坐一辆的,如今自然不肯给戚玦好脸色。
今日去鲮山,宁婉娴母女并未同行,除了两家人,就是一众随行的护卫,以及,身为戚家家臣的何恭平。
何恭平并不知道那晚偷看的人是戚玦,却听到了戚玫的喊声,戚玦担心,何恭平会不会把戚玫当成那个偷窥者。
但戚玫并未和何恭平碰上,对她来说,对那晚的危险几乎毫无察觉。
戚玦撩开车窗,秋日暖阳,鸿雁高飞。
马车辗着落叶,沙沙作响,戚玉珩和戚珞骑着马,马蹄声并嬉笑声传来——
一派秋日好景。
戚玦察觉到何恭平若有若无的目光正投向这里,而身侧,戚玫不问世事,闭目养神。
“六妹。”戚玦道。
戚玫没有睁眼,眉头却是微微一动。
戚玦道:“你小心点何恭平。”
说到这,戚玫的眼睛才堪堪睁开一条缝,斜睨着她,片刻后,又闭上,眼皮起伏,很显然,又翻了个白眼。
第17章 秋游
鲮山脚下,马车沿着山坡踽踽而行,半山腰处途经的寺院就是鲮山寺。
鲮山寺在半山腰,但却不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
此次出行,不只是为了鲮山寺而来,更是为了麟台。
麟台是眉郡第一山鲮山上的古迹,始建于一千多年前的大乐朝,历经大周盛世和百国乱世,能保存至今,实属难得。
麟台在山顶,他们打算游完麟台后,再折返回半山腰的寺庙过夜。
山顶。
戚玦抬头,只见麟台约摸着有十二层高,朱墙碧瓦,飞檐舒展,虽历朝历代都会对其稍作修葺,但毕竟已历数百年,外墙早已满目斑驳。
看着高耸入云的麟台,众人或惊或叹,戚玦却没来由觉得胸闷得慌,尤其是在这碧蓝得让人发慌的天幕下,更觉得压抑得难受。
戚卓与顾新眉,靖王与靖王妃,一个妈妈手里还抱着小小的裴满儿,这几人率先进楼,他们在前头闲庭信步般慢走着,仆妇和护卫前前后后随行,剩下的他们这几个小辈便在后头。
麟台是大乐朝时建的,原是用于记录表彰功臣。
后来大乐朝末年,天下大乱,乱世之中,名门梅氏与周氏先祖于此缔约,共成大事,建立大周,也算是一段佳话,而他们的盟约也被史书称作“麟台之约”。
眉郡便是名门梅氏的故里,这个地方那时候还叫“梅郡”,便是以此姓为名。
戚玦一踏进去,只见一切果如传言,墙上陈年的色彩绘制成一个个身着官袍的人,或凭或立,栩栩如生,除此之外,墙上、柱上,还随处可见后人的题诗。
戚玦却没来由只觉得寒森森的。
注意到她的异常,裴熠蹭到她身边:“你怎么了?”
看着裴熠和煦的脸,戚玦稍缓和了些,摇摇头:“许是这里头晒不到太阳,格外凉些。”
越往上登高,吱呀的木梯声就越让戚玦不适。
等至最高,连裴熠的表情也变了:“姐姐,你没事吧?”
戚玦看着他一愣,小塘也呆住了:“姑娘你怎么这般苍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远处,靖王正在一面墙上挥毫题诗,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她摆手:“无妨,我出去透透气就好。”
说着,戚玦由小塘扶着到了廊外。
鲮山本就高,站在麟台上几乎可以将整个眉郡收于眼底,这样晴好的天气,更是视野开阔。
潢州地处大梁最南,而眉郡又是潢州最南端的一个郡,站在此处南望,甚至还能依稀看见梁国与南齐频繁交战的要塞关津。
不走出去还好,一走到廊外,戚玦自下而看,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眼前一黑,扶着栏杆蹲下。
恍惚间,却看见自己从栏杆上拿起的手,沾满了湿热的鲜血……
一切与那个模糊的梦重叠……
似乎有人喊她,但她听不清……耳畔是兵甲相接的铮铮声,吵得她头痛欲裂……
“——戚玦!”
她一恍,再睁眼,面前是裴熠的脸,正蹲在地上摇她的肩膀。
“……”
她再看周遭,一切如故,只是众人都看着她。
而她的手上,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姐姐生病了么?”裴熠的声音带着担忧。
戚玦愣着神,被小塘和琉翠搀着站起来,呼吸还有些急促:“……我没事。”
但随即,戚玦便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顾新眉撇开脸,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下了楼,裴熠让随行的沈太医给戚玦把脉。
隔着手帕诊了会儿,却道:“姑娘的身体无恙,有些人登高易得气疫
高原反应
,胸闷难受也是常事,稍做休息便好。”
……
麟台外的枫叶长得极好,满目枫红,如花似火。
戚玦带来的片刻扫兴并没有影响到靖王等人的兴致,众人便在这一片赏枫。
几个孩子家的便也在这一片,或是散步,或是嬉闹,或是由下人支了交杌坐下休息。
山顶上,有一颗裸露的巨石,一半凸在山体外,又无枫树遮挡,视野极佳。
戚珞一向是个坐不住的,她踩着巨石,一点点探出山体。
俯瞰鲮山,可以看到涓涓细流在山脚下汇成一个湖泊,其中盛产鲮鱼,便称作鲮水湖,湖畔的村子叫鲮村。
古时候这里还叫“麟山”,只是渔民识字的不多,便将鲮和麟二字混为一谈了,而后也便将错就错,将麟山改为了鲮山。
一旁的戚珑心惊胆战地喊她回来,却被坐在戚玉瑄身边的戚瑶听到了。
见状,戚瑶哎了一声,吓得本就小心翼翼地戚珞一哆嗦:“你吓我做什么!我若是掉下去就是你的过错!”
戚瑶骂道:“你还知道怕?还不快赶紧回来,这地方我幼时掉下去过,若非遇到好心人,我便死下边了。”
兴许是今日心情好,戚瑶竟也有稍不那么刻薄的时候。
戚珞拉着戚瑶和戚珑的手,一点点往回挪。
另一边,戚玉珩发现了一棵柿子树,正拿着弓箭比划,他惦记着姜兴那事,一直想着一雪前耻,他朝戚玦这边,对着小塘高声道:“信不信我能一箭把最顶上那个射下来?”
这动静把戚珞引过来了,拍了把他的肩膀:“能不能别吹牛?上次你差点把玉冠输了那事,五妹都告诉我了!”
这一拍,戚玉珩还没来得及瞄准,箭就脱弓了,不知射到哪里去,惊飞了一群大雁。
“不算!这个不算!都赖三姐,不然我定能射中的!”
戚珞哼了一声:“等你把这柿子射下来,人家季韶锦都摘了一大筐了。”
话说这季韶锦,是戚卓收的学生。
此人眉目文秀,身量清瘦,身着白衣,通身书卷气,约摸也就十八九岁,逢人脸上总带着几分真诚又明朗的笑,和戚家人相处得一向不错。
只见季韶锦虽文弱,但拿个竹竿,竟也敲下来不少,便给几人分食了。
戚玦方才的难受劲已退去大半,此刻正坐在交杌
折叠凳
上,看着他们发呆。
人有时就是有时会有一瞬间,发现某个地方和像是在自己梦中见过。
就在刚才,没有人知道,就那么片刻之间,她心里掀起了什么惊涛骇浪。
她对麟台为何会有那样的熟悉感?为何会看到那般景象?过去的十五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正想着,裴熠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抬手递给她一个黄澄澄的柿子。
“吃不吃?季兄刚摘的,手都割破了,我专门给你挑了个软的。”
遥遥看过去,季韶锦果然手上包着一块楝花色手帕。
戚玦看着裴熠,摇摇头,叹了口气。
见戚玦没有兴致,裴熠也不强求,只坐在身边陪她。
叶间漏光,洒在这个极好看的少年郎身上,笑齿粲如玉:“那我替你收好,想吃的时候记得同我说。”
戚玦抱着膝,懒懒地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裴熠总让她莫名安心。
她没想到能真的和裴熠成为朋友,一个生于眉郡,一个远在盛京,身份又是那般悬殊,但在他面前,她既不必客套,也不必拘谨。
她若没有兴致,也不必强撑兴致,她若不想说话,他也不觉得被冷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