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哭得愈发哀恸:“陛下去看看娘娘吧!奴婢是娘娘的陪嫁,娘娘年纪小,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娘娘疼得一直在唤陛下!”
裴臻攥紧了拳,面有动容,他一脚踢开殿门,不顾宫女和产婆的阻拦,闯了进去。
戚玦在外头听着,手心也出了汗。
这样的惨叫声当真是最磨人的,听得人心惊,让人完全不敢相信,这声音居然是狩猎场上那个灿若枫红的小姑娘发出来的。
戚玦瞥着翠微宫的宫墙上,那片已经如烈火般璀璨的枫红,一阵秋风扫过,簌簌落下几片。
兴许是秋天到了,这风吹得人身上一片战栗。
而这时,戚玦的视线里,慢悠悠出现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只见月盈仍旧闲散安逸,她的团扇蜻蜓点水般抵着下巴,漫不经心看着那此刻如血般艳烈璀璨的枫叶,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有种难言的、残忍的美丽。
戚玦看了眼产房的方向,这个地方,算计的味道太浓了……
前有图谋江山的冯家人将她送进皇宫,后又有一面关心,一面要杀她家人的丈夫。
还有殿门外各怀心思的嫔妃,以及忧心各自性命与前程的宫人。
对了……还有她戚玦,对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却冷眼看着冯真真落入深渊,对冯家人怀恨在心,却又在此时此刻对产房中的女子生出几分悲悯。
冯真真的叫声愈发虚弱,翠微宫正殿中也只听得产婆和太医们焦急忙乱的动静。
“县主。”宴宴面色凝重:“本宫进去看看。”
戚玦鞠身恭送。
而宴宴前脚刚走,戚玦便听耳边传来了耿月盈的声音:“平南县主。”
戚玦侧首看向她,随即正身行礼:“耿婕妤金安。”
不同于进宫前的打扮,耿月盈的装束分外华丽,却又不落俗套,她与生俱来的气度,却又不显得局促,反倒相得益彰。
“县主免礼,不知县主方才盯着本宫看了好一阵,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看着耿月盈衣襟上整整齐齐坠着的珍珠,片刻沉默后,她道:“臣女想着,娘娘的衣裳格外华美,尤其是珍珠,若非气度出众,便会显得老气,这样的衣裳穿在娘娘身上,当真极美。”
“县主过誉。”耿月盈缓缓一笑,却不达眼底:“其实县主是想问,这衣裳,是不是方尚服裁制的那一件吧?”
戚玦心头一跳,抬眉与她对视着,只见耿月盈的笑意柔美,与她的声音一样柔柔的,在纷乱的此时此刻,并不引人注意。
“这就是方尚服死前裁的那件。”耿月盈毫不避讳:“珍珠也是本宫特意让人加的,可惜了……谁料不过谁几颗脱线的珍珠,就能要了她的命呢?真是世事无常啊,所以本宫格外喜欢这身衣裳,恨不得日日穿着。”
话到此处,戚玦基本可以确定方汲之死,耿月盈必然逃不脱关系。
“阿冬在娘娘手里吗?”戚玦冷不防沉声一问。
却见耿月盈愣了愣:“县主说的什么人?”
戚玦定定看着她,按理说当年耿月盈尚小,不曾参与朝政,是不会知道阿冬的真实身份的。
难不成……她真的只是为了报仇,才把曾和耿丹曦狼狈为奸的方汲除掉?
戚玦不信。
她这个妹妹比她从前以为的要更聪明,更有本事,也更有野心,再加上阿冬的失踪太过巧合,其中……一定有问题。
看来要让宴宴帮忙盯紧月盈了。
沉思间,耿月盈忽道:“你的镯子不错。”
戚玦一愣,却见耿月盈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着裴熠送她的镯子:“这块玉,若是没看错的话,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她别有深意一笑:“绞丝镯对玉的品质要求极高,须得坚硬无比,不能有一丁点裂纹。本宫上次听说这般剔透无暇的玉,还是多年前本宫的外祖西征犬戎,从犬戎皇室中缴获的镇国之宝,后来被敬献给了给了先帝,先帝又赏赐了荣贤皇后,听说荣贤皇后嫁妹的时候,特将其打造为一只绞丝镯。”
耿月盈啧啧:“本宫出生得晚,没机会得见那块玉的真容,只是听说一二,不曾想,竟还有得见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冰种翡翠。”
戚玦没想到裴熠给她的东西竟名贵至此,更没想到,竟还与前世的亲人有此渊源。
但看着耿月盈意味不明的神情,她还是生出几分警惕。
而耿月盈却只是缓缓从发间取下一支玉钗:“本宫与县主聊得投机,这玉钗便赠予县主吧,还望县主日后进宫,也能来找本宫解解闷。”
戚玦鞠身,半垂下身子:“多谢娘娘。”
居高临下地,耿月盈将玉钗戴在戚玦的发髻上,却在戚玦的耳边,不动声色道:“可惜了……我原本以为还能有机会和你做朋友。”
戚玦的眼神蓦地一冷……不是“本宫”,而是“我”。
她不是在以宫嫔的身份说场面话,而是,耿月盈本人。
与耿月盈分开的刹那,戚玦看到她的表情,冰冷锐利到了极致,甚至还有几分汹涌的杀意……
戚玦心颤,她不想和月盈为敌,这是她唯一做不到毫无顾忌与之针锋相对的人。
但似乎,月盈已经对她心生敌意,而且不能和她做朋友,又是什么意思?
和裴熠给她的镯子,又有什么关系?
月盈,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就在戚玦出神之际,翠微宫正殿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惨叫,随即传来的是微弱的啼哭声。
孩子出生了。
产房内产婆与太医不禁庆贺:“生了!生了!恭喜陛下与娘娘喜得皇嗣!”
然而,这样的声音只持续瞬息,很快就突然止住了。
殿外的人方松了口气,心又跟着悬了起来。
主殿内外,一片死寂。
“怎么了?”戚玦自言自语。
“兴许是贵妃没活成吧。”耿月盈语出惊人。
戚玦侧首看她,幸好声音太小,没有被人听到,否则这般以下犯上,裴臻是不会轻饶的。
耿月盈却还没闭嘴:“这时候死了也好,否则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对吧,县主?”
看来她连裴臻要处置冯家的事情也知道了。
戚玦只是低眉:“娘娘慎言。”
闻言,耿月盈轻笑一声,不语。
戚玦想,冯真真应当还活着,否则至少也该有哭声。
难不成,是皇嗣有问题?
而这时,只见殿门开了,出来的是宴宴。
她仪态端庄,但并不算太从容的面色,却暴露了她尚未宴息的惊惧。
宴宴拿出了六宫之首的姿态,道:“天佑大梁,贵妃娘娘母子平安,此刻需得静养,陛下口谕,六宫嫔妃并宫女太监各自回宫,不得外出,替皇嗣诵经祈福,皇嗣生于正午时分,乃一日之中阴气极盛之时,为保皇嗣与贵妃康健,不受阴邪之气侵扰,即刻起宫门下钥,任何人不得进出,众太医除却在翠微宫中侍奉的,一律折返懿安宫侍奉太后,不得有违。”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觉得莫名其妙。
戚玦沉思:太后刚死,这件事要瞒着冯家人,自然不能让宫中的人往外递消息,封锁门户,自是当然。
但冯真真的孩子,却是为何?
分明母子平安,却无丝毫喜色,更是连六宫嫔妃都不得议论。
众人虽不解,但此乃圣意,自是不敢揣测,纷纷奉命散去,耿月盈也不紧不慢与她的宫女们一并离去。
戚玦一个宫外人,此刻宫门下钥,自是无处可去。
她在非宴会的情况下进宫,是不能带人的,想到绿尘此刻还在宫门外等候,她心里又漫起一阵烦闷。
宴宴面色凝重走到戚玦面前:“县主随本宫走吧。”
“是。”
戚玦跟着回到了懿安宫。
她还想问宴宴究竟是怎么回事,宴宴察觉了她的意思,拉着她的手略微收紧。
戚玦会意,太医们都在懿安宫中待命,此处人多,这件事怕是不好说,便跟着她去了偏殿。
此处无人,宴宴才附耳小声告知:“那孩子有问题。”
戚玦不解。
宴宴又道:“虽还活着,但气息微弱,而且……四肢不全,男女不明……“
她说不下去了。
戚玦看着她,也难怪方才宴宴会那般惊惧。
“县主,陛下有令,孩子会被带到长乐宫安养,不能让人瞧见,贵妃此刻气虚体弱,更是不能知晓此事,所以,县主务必对此事守口如瓶,否则本宫也死路一条。”
戚玦定了定心神:“好,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旁人。”
第186章 耿府
回到正殿。
此刻的懿安宫被内卫御林军团团围住,戚玦在此静坐了近两个时辰,直到暮色四起,裴臻才终于来了。
众人行礼,裴臻却是已经疲惫至极,他落座后,烦躁地按着跳动的太阳穴,却仍是沉默不语,众人心中更是惶惶。
又过了片刻,李子桀来了。
他单膝而跪:“陛下,在太后饮食中做手脚的人,以及将太后殡天的消息告诉翠微宫的人,已经找到。”
裴臻抬起猩红的双眼:“何人?”
“先前尚食局出了纰漏才让太后中毒,因此太后养病期间,太后的饮食皆是由懿安宫小厨房所致,近日侍疾嫔妃中,唯有杨贵人的宫人在熬制粥食时,进过小厨房,而杨贵人已然承认。”
裴臻呼吸愈发沉重,他闷声:“带上来。”
两个御林军将五花大绑的杨贵人拖了上来。
戚玦这才认出来,这位就是当初携衣合香那件事中,一直和耿丹曦一唱一和的尖脸嫔妃。
李子桀补充道:“也是杨贵人嫉妒贵妃有孕,而故意走漏的消息。”
“你可还有要分辩的?”裴臻问得很平静,平静得有些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