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你继续说。”
姜浩忍着气,道:“如今盛京已闭城二十余日,京中百姓早已闹了几拨,外头各地的兵马司和州府郡尹更是早早起疑,再这么下去,就该集结起来进京讨伐了,王畿军倒是能挡一挡,但摄政王真打算让咱们的人和他们硬拼吗?”
李子桀烦闷地叹了口气,手指轻捻着茶盏盖,在杯沿当当碰撞着。
“若非姜侯没看住裴臻,咱们也不至于断了虎符的线索,没有裴臻的御诏和虎符,本王稳住京中臣子已经不易,若不是有兵权做镇压,那些老臣早就同本王搏命了,饶是如此,天牢里还是抓了那么许多硬骨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缓,但却明显带了斥责的意思。
姜浩一恼,面子上更是挂不住。
抿了口茶,李子桀续道:“戚玦打死也不肯说一个字,连本王都确定不了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嘴硬。”
他冷笑一声:“姜侯问本王法子,倒是有的,裴臻的死因不能再瞒了,需及时昭告天下,只不过,一起昭告天下的还有明帝当初传位靖王的圣旨,而裴臻么,他是因为冤杀冯家、戕害靖王子嗣,而被平南县主刺杀而死的。”
“如此一来,外头会闹得更疯。”姜浩不认同道。
“闹什么?”李子桀反问道:“刺杀裴臻的人,也就是戚玦,我们对外称她被当场诛杀了,裴臻唯一的子嗣就是皇长子,是最合适的皇帝,外头那些人能讨伐什么?”
他的茶盏重重搁下:“更何况天下百姓得知裴臻死因,只会庆幸他早死,而你我二人在风雨飘摇之际主持大局,又何错之有?”
他那双桃花眼眯了眯:“更重要的是戚玦,她或许对虎符一无所知,但对于越州,她身上一定能榨出点什么……到时候收越州,杀裴澈,天下百姓只会将你我奉为忠臣良将,感之念之,谁还会在意真正手握权柄的人是谁?百姓么,最好糊弄了。”
李子桀起身踱步,走到姜浩面前:“姜侯,哪怕是为了姜家的亲孙儿,你也得在此事上多费心思。”
想到这里,姜浩目色一凛:“自当尽心尽力,只是不知,摄政王与小女的婚事该定在什么时候?”
闻言,耿月盈似听到什么极其有趣之事,嘲笑般地挑了挑眉。
李子桀却只是堆满了温雅的笑意:“本王会尽快上门提亲,只是正值国丧,免不了一切从简,委屈姜姑娘了。”
姜浩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摄政王说的哪里话,大局要紧。”
李子桀笑意渐深:“到时姜李两家便是一家,在位的是姜家的血脉,本王与姜姑娘定会尽心尽力把陛下教养好,这江山,不就是咱们家的囊中之物吗?”
待姜浩离开。
耿月盈不禁抚掌:“摄政王的牺牲真是有够大的,王爷要娶姜宜那个蠢东西?”
李子桀冷眼瞥她:“与你无关。”
……
眉郡的天阴雨连绵。
夜以继日的思念与担忧摧折着裴熠,让他夜不能寐。
他只听得裴臻的死讯,但却至今不知晓其死因……知道的越少,越是让人不安。
可即便是玄狐,也已然和盛京那边的人失联,他联系不上阿玦,更联系不上表兄,只知道姜家的王畿军死守盛京,不让任何人靠近。
如此一来,便多半是姜家反了。
他不知道盛京是如何情形,更不知道阿玦是否孤立无援,此刻他只想尽早集结人马,将阿玦带出来。
眼看伤口已然结痂,裴熠辞别了白萱萱。
他换了身干净的玄色袍服,面色依旧灰白,重伤之下,他消瘦了不少,下颌线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
“殿下身上伤未愈合,不等雨停了再走吗?”白萱萱问他。
“不了,萱姨。”他躬身施礼:“这些日子多谢萱姨照料,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晚辈心中不安,而今只想尽早解盛京危局。”
闻此言,白萱萱却担忧不已:“可殿下刚捡回一条命,不过堪堪十几日罢了,此去岂不凶险?”
裴熠的目光却黯了黯:“萱姨,我担心阿玦,她若出事,我不会苟活,我的伤再凶险,也不过就是死在去寻她的路上,论起来并无分别。”
白萱萱眸中微动:“其实萱姨一直想问,殿下与环儿是何关系?”
裴熠眼中的神采柔软了些许:“我与她有婚约,在我心里,她是我认定的妻子。”
短暂的惊讶后,白萱萱点头:“这很好,从环儿出生起,我便将她视作自己的孩子,想当初,我与和珠灵妹妹还说笑,将来若有了儿女,便结为亲家,如今看来,也是天意。”
她看着裴熠,不禁一笑:“殿下的模样和性子,与珠灵妹妹当真像极了。”
思及李珠灵,白萱萱含了几分薄泪:“好了,时候不早了,萱姨已经让人备好了行李和马匹,便不耽搁你了。”
裴熠有拱手一拜:“多谢萱姨。”
他披蓑戴笠,翻身上马,踏着眉郡的雨幕和泥泞,一路向西。
看着裴熠的背影,白萱萱缓缓擦去眼角的泪。
其实她只说了一半,裴熠温柔有礼,的确很像当初不管见了谁都总是一副笑脸的李珠灵。
但他眉宇间熟悉的少年英气,那股子韧劲儿,其实更像少时的裴子晖。
只可惜,属于他们这一辈的岁月已尽,时光终究是让他们面目全非。
接下来……白萱萱想,惟愿这些孩子们能得偿所愿,至少,不要再重蹈他们当初的覆辙。
第203章 草蜢
“……裴熠。”
昏迷间,戚玦躺在绿尘怀里,又喃喃唤了声,她眉头微蹙,眼角划下一滴泪来。
裴满儿乖巧着,不哭也不闹,狱中吃食难以下咽,她亦不曾抱怨。
她轻轻摸了摸戚玦受伤的手:“嫂嫂的手好冷。”
“流了那么多血,当然冷了。”戚瑶靠在一旁闭目养神道。
盛京已不知道下了几场雪了,这些天到了雪化的日子,更是冷得钻骨头,可天牢里没有炭火就罢了,连被褥都不给,简直是要冻死人。
戚玫搓了搓自己的手,覆在她脸上,虽是冷的,但也比戚玦的脸颊要暖些。
“你这样有什么用?”戚瑶睁了眼:“边发着抖边给人取暖,是想一起冻死吗?”
戚玫的声音打着颤:“你……你能不能在这种时候把狗嘴闭上!别说风凉话了!”
戚瑶却起身,拖着铁链走到她面前:“起开。”
“你做什么……”
没理她,戚瑶自顾自解起衣裳来,她的手虽被铐着,不能脱衣,但还是把中衣袒露出来了。
戚玫一时没看懂她要做什么,但绿尘却是明白了过来:“四姑娘是想用身子给姑娘取暖?”
没等戚瑶说话,戚玫便举着手道:“那我也可以!不劳你了,五姐最喜欢我,她肯定更乐意与我贴着。”
裴满儿有样学样地举着手:“我也可以!”
看着戚玫发抖的嘴唇有些泛白,戚瑶没忍住蹙眉,照着她的脑袋推了下:“平素矫情惯了的人,不过挨几天饿便面白如纸,你可以什么?”
她说罢,也不再搭理戚玫,便与绿尘配合着,小心翼翼解了戚玦的外裳,只留件中衣,绿尘也脱了衣裳,二人便这么将戚玦抱在中间,褪下来的衣裳,也盖在了戚玦身上。
戚瑶斜睨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
她素来看不惯戚玦是真,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对付,但真到了这种时候,戚玦好像也没这么讨厌了。
她默默想着,和戚玦又挤得近了些。
她心中道:你可千万别死啊。
却见戚玦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凑近了些,却听戚玦虚弱的呼吸里,掺杂着一声低低的呢喃:“裴熠……”
戚瑶下三白的眼睛剜了她一眼,此刻只想一把推开。
她没好气道:“没出息的东西,脑子里除了想男人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
戚玦的梦中,只觉自己逐渐被暖意簇拥着。
这样的温暖,也让她暂时从绝望痛苦的梦魇中抽身,渐渐地,关于前世的记忆再次浮现。
这次依旧是耿月夕十三岁那年,只不过,是耿丹曦回来之后了。
那次她刚从井里被捞出来不久,耿祈安不仅不舍得惩治耿丹曦,还将人送进玉台书院。
耿丹曦小人得志,在她面前好一阵耀武扬威,她也因此与耿祈安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她连夜出走,赶着辆马车出了盛京,本想着走到哪里就是哪里,谁知道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她一路边走边玩,就这么到了眉郡。
她到眉郡的时候正是金秋时节,眉郡的秋天不似盛京那般寒凉,犹可见许多翠绿的草木,满目苍翠间,点缀着些许灿烂的金黄浓赤,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在城中徘徊了一阵,觉得没趣儿,便在北岸一个叫鲮鱼村的小村落停了下来。
眉郡再往南便是南齐了,如今也算是行到水穷处,耿月夕便干脆在这村子租了间小院子,思量着接下来该去何处。
门被敲响的时候,耿月夕还奇怪,怎么外祖的人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可一开门,见到的却是个带着兜帽的男子。
她调笑:“殿下怎么也到了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了?”
那人走进院来,摘下兜帽,竟是裴澈。
裴澈只是温然笑着:“阴宣侯他们四处寻你,我便想着向父皇请旨离京游历,看看能不能追上你,不想还真追上了。”
而耿月夕则注意到了他背上的人:“这是谁?”
只见裴澈背上,竟背着个小姑娘,六七岁的模样,抱着裴澈的脖子缩在他身后,只露出双下三白的眼睛,看着凶神恶煞的。
耿月夕直接上手去捏她的脸,问她:“你是谁家的?”
小姑娘竟一把拍开她的手,闷闷地不说话。
“好了月夕,别逗她了。”裴澈道:“她刚受了伤,看样子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问她家在何处,她并不说,许是年纪小,尚不记得。”
裴澈说着,将人背进了屋,放在榻上。
“腿似乎摔伤了。”他碰了碰小丫头的腿腹:“疼吗?”
她却仍是板着脸,眉头蹙了蹙,摇头。
耿月夕又掐了把她的脸:“别是个小傻子吧?”
不料那小丫头一急,竟就要咬她的手。
“小疯狗!”劫后余生的耿月夕没好气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