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耿澶也带着人来了。
来的人正是阿冬,此刻正怯生生躲在耿澶身后,看着这金碧辉煌大殿中神色各异的人。
阿冬被带到了高台上,带到了李子桀面前。
此刻的李子桀看着游刃有余的耿月盈,心中虽是不安,但此刻别无选择,便也只能举起阿冬的手,道:“这位,便是崇阳帝苦苦所寻多年的皇子裴耀!亦是新帝的最佳人选!”
此刻满朝文武心知肚明,不管什么人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子桀的目的是借由一个明帝血脉,一个傀儡皇帝,好真正将大梁的皇权掌握在手里。
裴衷只是个尚不能说话的稚子,那么眼前这个裴耀,一个养在民间上不得台面的皇子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底不过是李子桀的提线木偶罢了。
如今整个盛京已然被控制,刀都架到了脖子上,他们有选择拒绝拥护裴耀的资格和权利吗?
没有。
不料此时,耿月盈竟忽然诡异一笑:“若是这些信物,诸位或许还有所不信,幸而,崇阳帝在这本手记上还留了一句话:雉鸟乃十二章纹,独属天家,所以陛下在送走小皇子之前,曾以其遗物中的雉鸟玉佩,在小皇子背上烙下过一个痕迹,以此来辨明小皇子的身份。”
说罢,她抬眉,递给了李子桀一个眼神。
李子桀略有狐疑,却还是不顾瑟瑟发抖的阿冬,用剑划开了他背上的衣物。
可在百官眼前的,竟赫然是个干干净净的后背,根本没有手记上所说的雉鸟疤痕!
李子桀愣住了,他怔怔看着耿月盈,而耿月盈却是平静异常:“摄政王殿下可是会错了意?哀家不曾说过这孩子就是崇阳帝的皇子裴耀,这串奇楠木珠,其实是自耿澶出生起便一直贴身佩戴的物件,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李子桀和阿冬面面相觑,腿脚险些没站稳。
就连耿澶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三姐姐,你说什么……”
耿月盈却只是款款笑着,眸中的神色暧昧不明,她抬手,在耿澶怔愣的目光中,把手伸进他的衣领,一点点拉开他的前襟……
当着所有人的面,金銮殿之上,耿月盈扒了耿澶的上衣。
而他的后背,竟就是一只带着雉鸟雏形的烙疤!
“摄政王殿下。”耿月盈莞尔:“当年不知怎的,机缘巧合,被送出宫的皇子竟被送到了耿家,成了耿家的孩子,想来,是天恩所眷。”
耿澶还没缓过神,他愣声:“三姐姐,我……我不是你的弟弟?”
其实耿月盈也不知道,怎么田氏当年就能糊里糊涂养了皇家的人,想来,或许是那个带着孩子出逃的宫人为了保住小皇子,又正好见耿祈安的外室生了个儿子,便悄悄狸猫换太子,将两个孩子掉了个个儿……或许阿冬,才是她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根本不在意耿祈安的宝贝儿子如何,当她知道耿澶其实才是真正的裴耀时,她心里只有狂喜,无边的狂喜!
耿月盈没有回答耿澶,而是俯身跪地,叩首而拜:“德太妃参见新皇!吾皇万岁!”
随着此声,许多原本默不作声的朝臣居然一个接一个齐刷刷跪了下来,附和道:“臣参见新皇!吾皇万岁!”
脑袋短暂的空白后,李子桀几乎要疯了!
好啊!好啊!他现在甚至可以肯定,姜宜会畅通无阻地跑到金銮殿前发疯,是因为有耿月盈放水了!
他看轻耿月盈了,她绝对不是一个只会靠床笫之欢邀买人心的妇人!她会蛰伏这么许久,以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一下子抢走他所有的成果,让他所有的谋划都为她做了嫁衣裳!甚至……甚至这朝中之人,居然也不动声色地被她拉拢了这么多!这些绝不仅仅是靠出卖色相能做到的!定是她许诺了这些人切实的好处!
耿月盈,比他想象得要恐怖得多!
“耿月盈!”他癫狂无比,叫嚣不止:“来人!拿下!拿下!”
殿中的御林军就要一轰上前,却听耿澶沉声:“谁敢!”
登时,城门司的人也纷纷拔剑。
只见耿澶的下颌微微抬着,他伸手,单手便将跪着的耿月盈捞了起来:“朕是大梁的皇帝!摄政王想作甚!”
而耿澶身旁的耿月盈只是抬头,嘴角带着婉转的笑意,就这般幽幽看着李子桀。
而此时,李子桀也明白过来了:他没选择了。
明帝的血脉,除了裴耀就是裴熠,要么就是裴澈,而他尚未有直接篡位登基的威势。
此时此刻,除了让耿澶恢复身份坐上皇位,他别无他选!
他唯一能凭借的也只有手头的兵权,凭借这些兵权,他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和权势。
可耿澶不会像阿冬那么好控制,不会是一个好操纵的傀儡,承认耿澶的皇位,也意味着,他与大权独揽失之交臂!
可他已经没得选了!
这大抵是李子桀此生最屈辱的一次。
他面色铁青,走下长阶,双眼紧盯着耿澶,而后咬牙切齿般冷笑一声:“臣李子桀,参见吾皇!”
第219章 归墟
宁无峰,归墟观。
裴熠抱着戚玦匆匆爬到山顶时,已面白如纸。
归墟观摇摇欲坠的大门被砰一声打开。
“师……师父!师父救命!”
“终于想起来回来了?这些日子够风光的,为师在这山野之间都听说了你在外头干的好事!小兔崽子又惹事了是吧……”
明镜道人背着手,吹胡子瞪眼走出门来,可看到裴熠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怀里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人,教训人的话便停在了嘴边:“快……快把人放下!”
裴熠已然精疲力尽,把戚玦放在床上时,被自己捅了一刀的左臂都止不住颤抖,却也生怕弄疼她,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到了极致。
玄色的外袍下,戚玦干涸着血渍的手腕骨节分明地凸起,灰白间透着蜡黄,明镜道人搭脉时都觉得有些硌手。
“这是怎么折腾成这样的?”明镜道人叹了又叹,摇头不止。
“师父,阿玦如何了……”裴熠说话的时候,呼吸不自觉地紧促了些,手指搓捻着自己的衣摆。
“混元一气还魂丹吃了吗?”
“吃下了!”
“那便死不了。”
明镜道人终于把手从戚玦脉上撤开,他嘴角生硬向下,没好气瞪着裴熠,上去便给了他两脚:“没出息的东西!连个人都护不好!这丫头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便等着后悔吧!”
却见裴熠连躲也不躲了,任由他踢着,只苍白着个脸,直愣愣看着戚玦,满目失魂落魄。
见此情状,明镜道人又叹了口气:“行了,虽说这伤拖了几个月,硬生生把人拖成了这般模样,但到底不危及性命,她还年轻,日久天长的,仔仔细细养回来就是了。”
明镜道人说着,背着手走到药柜前,搜了一堆瓶瓶罐罐塞到裴熠手里:“别愣着了,替她把药都敷上。”
裴熠眉心蹙着,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接过明镜道人的药,讷讷点头……忽而,意识到明镜道人在说什么,他眼睛瞪圆了:“我我我……我敷药?”
戚玦的伤遍及全身,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的,他岂能……岂能……
明镜道人啧声,又给了他一脚:“不然呢?这荒山野岭还能再找出第四人吗?她的伤已经化脓,不能再拖,别废话。”
说罢,又满是嫌弃地打量着他:“剩下的药给你自己也用上吧……真是,每次回来都是一身伤,费药!”
明镜道人转身离开,还顺手带上了门,只留下他与戚玦面面相觑。
看着戚玦,裴熠的面色青了又白,红了又紫,悬在她前襟的手缩回了几次,直到昏睡中的戚玦难受地攒起了眉心,他才牙一咬心一横:“要杀要剐,醒了再说,阿玦……冒犯了!”
……
可,直到他解开衣带,才发现戚玦身上的伤是何等骇人,衣裳与其说是穿在她身上,不如说是长在了她的伤口上。
未及时处理的伤口和衣料紧紧扒在一起,每扯动一下,便渗出鲜红的血来。
好几处本该缝合的伤口深可见骨,隐隐发着黑。
他虽非医者,却在处理伤口上最是熟练,他知道这些伤都是需得剜去腐肉才能重新缝合。
他更知道,这太痛了……
这几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纵然她的性子比常人坚韧,却也不代表她该承受这些摧折……这是他的阿玦,是他想要放在心尖上护佑的人,她不该这样受苦的……
他强忍着已经通红的眼圈,将砭镰在灯上炙烤。
如果这砭镰是要剜在他自己身上,他可以忍下,但若是要他千刀万剐般一刀刀落在阿玦身上,只会让他更痛苦百倍。
他每一次落刀,戚玦的眉睫便会细不可查地轻轻颤动,好几次喉间没忍住轻哼出声,即便他已然给戚玦用了麻沸散,可这般折磨之下,她额上早已细汗密布。
终于到了暮色西沉的时候,裴熠才替她的指尖上好了药,这双他好不容易才牵到的手,也被折磨得不成模样,连指甲都生生脱落了……
忙罢这些,又探了探戚玦尚且均匀的鼻息,他才撑着头晕目眩的自己去了厨房,却见里头已是药香氤氲,明镜道人正蹲在灶前打扇子。
“师父……有吃的吗?”他扶着门框,人都险些站不稳了。
明镜道人见状,举起扇火的蒲扇,一下子就蹦起来打了他的脑袋:“你自己没疗伤啊?”
裴熠有些恍惚:“……忘了。”
“忘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又挨了一脚,明镜道人叉腰骂道:“吃的待会儿就好!快滚去收拾好你自己!”
……
裴熠带着碗热粥回到屋中时,戚玦正安静睡着,不知是不是药起了作用,此刻的她眉目舒展了不少。
他轻手轻脚扶着戚玦坐起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勺勺轻吹着热粥,再一点点喂进她唇齿间。
粥只喂了半碗便喂不进了。
虽吃得少,但总归能吃进些东西……晚些时候再喂一些吧。
裴熠这般想着,又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探了探……已经退烧了。
他心下稍舒,手却并未放下,手指眷眷不舍地被她的长发纠缠着。
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也替她擦洗了身子,梳洗了头发,只是这长发已然和那晚月下凉亭中,缠着他指尖的头发有所不同,三个月的苦楚让她的头发变得有些枯黄。
似乎她身子的每一处都在告诉他,她这些日子是遭受了何等折磨。
“阿玦,对不起,不该和你分开的……”
他环着她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是伸手掬着片羽毛,生怕她飘走一般。
……
戚玦是下半夜醒的。
这一次,她似乎睡了很久很久……睡梦间,她还以为自己下了十八层地狱的油锅,全身上下疼得似拆筋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