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明日酒醒,戚玦知道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自己便第一个要疯了。
“不行!”戚玦却当即拒绝了,她挪着自己的身子正对着裴熠,痴痴看着他:“酒醒了……我就不敢说了。”
“好。”裴熠耐心哄着:“那我听阿玦说完,说完了就尽早歇下,可好?”
戚玦点头,可想了想,又摇头:“可我又不是阿玦。”
这话在戚玦上一次醉酒时便说过,她清醒时,在他给她绞丝镯的那晚,也说过类似的话……
见戚玦迷蒙的眼里满是认真,裴熠的心也跟着一沉……没准,她从一开始说的便不是胡话。
“那……你是谁?”裴熠小心探问道。
“我是谁……”戚玦垂眸,仔仔细细思索了一阵。
裴熠亲眼看到,她的眼中逐渐漫起落寞,甚至还有痛苦,凄哀……
“是一个……一个该死的人。”
“你说什么?”
戚玦的眼眸幽幽转着,直至与他四目相对,满是不解:“可我为什么没死成呢?我分明……分明已经被万箭穿心,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我分明已经死了,怎么会还活着呢……”
裴熠只忽觉得背脊蹿起一阵森寒,连带着手都隐约带着些颤抖。
戚玦却只是垂眸,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着他:“你看看我……你看到的这副皮囊不是我,皮囊之下,是一具死了五年的白骨……裴熠,你明白吗?”
裴熠早已愕得说不出话……这一切实在太过荒谬,但她说得认真,他便也无法将一切当做醉话。
他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那双手冰冰凉凉的,泛着汗意,抖得厉害。
他摩挲了一番,试图将她的手捂热些。
“借尸还魂。”冷不丁地,她道:“我借了戚玦的尸还魂,才多苟活了一世。”
裴熠几乎是咬着牙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轻抚戚玦不安的手,挤出抹笑来,似闲聊一般,道:“那你原本的名字呢?叫什么?”
戚玦的眼圈悄然一红:“耿月夕。”
裴熠的呼吸止住,浑身上下蹿起一股麻栗。
“我是,耿月夕。”她又重复了一遍:“盛京,阴宣侯楚家的那个耿月夕,承佑元年死在麟台下的耿月夕。”
“……耿月夕?”他颤抖着,轻轻唤了声。
而戚玦眼角早已一片湿润,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原是我瞒了你……”
她自嘲般缓缓笑了声:“我的身份、样貌、年岁……全都是别人的,甚至,我根本不能算作真正的人……你若是因此害怕,便散了吧,只算是我背信弃义,是我始乱终弃,是我……”
话音未落……戚玦只觉自己被一股暖意紧紧裹住,而耳畔,是振聋发聩的心跳声,跳得急促而热烈。
裴熠的双手把她箍得很紧,宽大的手掌托着她的背脊和后脑。
她有些愣神……
而耳畔,是裴熠略带鼻音的声音。
“疼吗……”许久,他才轻声问她。
戚玦怔住:“你说……什么?”
他的手在她发间轻抚着:“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疼不疼?”
戚玦虽醉意未消,可一番闹腾,她早已拾回了几分清醒。
此刻她只觉心口一阵暖意漾开,眼泪不受控制地淌在他肩头。
“……你相信我?”她问。
“你说的我都信。”他答。
“你不害怕?”她又问。
“我说过,是你就行,而你是谁根本不要紧……我不及你,只活了这一次,可便是只有一次,我也只想要你……我怕什么?我只怕你弃了我,我只怕你憋着这些独自伤神,怕你摔得疼了……”
“不疼的。”戚玦的声音哽咽颤抖:“只是刚落下去的时候疼了一瞬,后来只觉得身上冷,再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熠又将她抱紧了些,似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戚玦的手才敢拥上去。
许久以来的忐忑、不安,那总是缠绵在她每一场梦境中的恐惧,似毒虫一般啃食着她的尸骨,终于……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真的重生了,真的成了一个有骨血的人。
她将自己埋在他怀中,释放自己的哀鸣。
她运气真好啊……她这般想。
苟且偷生这一世,竟还能遇得这样一个人,终究是苍天怜她,不忍苛待。
长夜寂寂,他们这般无言地相拥许久。
直到外头,鸡鸣四起,天将明。
戚玦被勒得燥热,她动了动,裴熠便松了手,由着她坐直了身子。
裴熠看她的目光如旧,似乎并未因为今晚的这番话而有什么改变,眼神依旧是那般温柔而坚定,含着几分柔情的笑意,漾满在一双好看的眼里。
“酒醒了吗?”他问。
戚玦点头。
裴熠微微一笑,语气亦如寻常:“往后我该唤你什么?阿玦?还是月夕?”
“前世已然不可追,少些麻烦,便和从前一样吧。”她道。
忽而,她眼珠子微微一转:“或者,娶了我,往后便唤夫人,或是娘子。”
许是今晚的坦白,让二人的心不自觉更靠近了些,二人此刻皆沉溺于彼此间黏着的氛围,裴熠便自然而然地将她的手握着,贴在自己的侧脸上,用自己的脸蹭她的掌心。
裴熠扬眉:“阿玦认真的?”
他恨不得早早娶她,她这般主动更是少见,裴熠心中雀跃,却也不免生忧。
“我说过,世道太乱,我不想等出了什么事后,连以夫妻之名为彼此祭奠都不能够。”
今日裴澈的话提醒了她,生离死别,世事难料,若得良人,当如此般,爱得淋漓尽致,断不能生憾。
“就当我为保你平安归来,在你上战场前办场喜事冲冲喜。“
见裴熠还想反驳,她倏然冒出几分坏心眼:“或者……我有个主意。”
在裴熠的不解中,她满眼狡黠:“你若不愿,这种事也不好太勉强你,谁办喜事不是办呢?但既是我的一份心意,我自当亲力亲为,不如……我先随便寻个男子把婚成了如何?如此也算两全之策。”
本还拉着她的手缱绻不已的裴熠,登时大惊失色,他瞪大了双眼,近乎破音:“这如何能行!那我怎么办?!”
戚玦强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以你我二人的交情,我定然是让你做大的。”
“不行!”他耍赖一般把她抱紧了:“方才还说两辈子只想要我一个人,阿玦骗我!”
戚玦双手托着他的脑袋,把他从自己肩窝扳出来,四目相对间,戚玦生出几许得意来:“急了?”
裴熠咬牙切齿:“急得很!”
她故作为难:“哎呀,那可怎么办呢?”
“给我一点时间。”他闷声。
“什么?”
“给我一点时间,我去准备三媒六聘,你且等着!”
第229章 藏锋
越王宫正厅。
裴澈召来了诸多越州将领与幕僚,其间许多人都是戚玦前世熟识的。
如今万事俱备,接下来的计划便也随之安排完毕。
裴澈携数将领与十万兵力,北击乐州。
而裴熠和戚玉珩借由潢州兵防图,领兵十万,先将整个潢州收归治下。
待将潢州兵马司和关津军握在手中后,将人分列两支,一支往东控制李子桀的老巢宁州,以及宁州军。
另一支留守关津,以防齐人北上。
戚玦在旁听着,与裴熠遥遥对视了一眼。
接下来的日子,只怕征战不休。
正此时,只听一阵吵闹。
“戚姑娘,殿下正在议事,您不能擅闯!”
“那为何戚玦能在里头?!”
戚玦听出来了,是戚瑶的声音。
守卫的解释:“这……这是殿下准许的,小的们也没法儿,唉……戚姑娘!”
就这么须臾间,戚瑶闯了进来,只见她穿着利落的身湖蓝色衫裙,头发高束着,很明显,被剪短了一大截,显得格外飒爽。
她只瞥了眼戚玦,不语,而后对着裴澈,抱拳跪下:“臣女戚瑶参见越王殿下!臣女有事禀告,往殿下准许!”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裴澈也略有不解:“这位戚瑶姑娘,本王此刻正商议要事,姑娘若有什么要紧事,只怕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戚玉珩也劝道:“四姐姐你怎么来了?你快回去吧,我一会儿寻你去。”
戚瑶却是岿然不动,她环视周遭,等到重新把目光落回裴澈脸上时,她的眼神愈发坚定。
“臣女请殿下准许!许臣女上阵杀敌,为殿下的千秋大业略尽绵薄!”
她说得铿锵有力,笃定十足,却让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戚玦也有些讶异……她是知晓戚瑶和裴澈的那一面之缘的,也知晓戚瑶已经认出他了,只是没想到戚瑶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但转念一想,戚瑶这刚烈的性子,倒也合情合理。
“你说,你想上阵杀敌?”裴澈虽不免惊异,但还是颇为耐心地询问了她:“你可知道战场凶险?事关性命,还望戚姑娘仔细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