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戚玦面色从容,不疾不徐道:“指认之人无凭无据,无法证明自己所言为实,却要我验明正身以证清白?这是哪里的衙司教夫人的道理?”
戚玦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姜昱气急败坏道:“那你倒是说说,从明月楼离席后你所在何处?可有证人?”
就在这时,只听大门外传来一个人声:“证人在此!”
第33章 宁鸿康
“证人在此!”
戚玦眼前一亮:是裴熠。
入冬后裴熠就换了件毛茸茸的墨狐帔风,一圈狐尾做的领边将他的脑袋笼住,跑起来却丝毫不觉笨重。
来的不止有裴熠,还有靖王妃身边的春蝉女史。
二人给靖王行了一礼,却见靖王眉头一挑,淡淡抿了口热茶。
只见春蝉对戚玦道:“姑娘将帕子落在沉渺居了,王妃差奴婢送来,王妃连日身子不适,人也烦闷,今日多亏有姑娘解乏,也幸好姑娘是个性子稳重的,陪着王妃大半日了,也没有半点倦怠。”
戚玦盈盈一笑,接过帕子,拜道:“王妃厚爱,臣女深感荣幸,更何况王妃博闻多识,能与王妃相处,臣女受益匪浅,又岂有倦怠之理?”
眼睛不瞎的都看出来了,靖王妃这是在给戚玦作证,她离开明月楼后,一整天都和靖王妃待在一起,哪有时间作案?
就连顾新眉也是不可思议:她妹妹什么时候对这个贱丫头另眼相待了?
姜宜的眼里似淬了毒一般:凭什么!本以为戚玦不死也得脱层皮,凭什么她吃了这么大亏,平白无故搭上一个二哥,戚玦却能全身而退!?
她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可恨自己没法出言揭发这个贱人!
因为靖王妃的作证,戚玦的嫌疑被洗清,那么宁婉娴的指证便再无可信度。
“宁婉娴,你为何要撒谎?”
戚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光着身子和姜兴躺在一起的人是你,其实,若是将你所谓的证词中的人换成你自己,都不至于这般牵强,难不成……其实你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你自己做的,所谓证词,不过是想将罪名推给我,对吗?”
从春蝉说话起,宁婉娴的面色就一点点苍白下去,此刻,她脸上的血渍显得愈发妖冶,和眼泪混着,在苍白的脸上晕开,一片斑驳,她拼命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撒谎!”
不是她撒谎,难不成还是王妃撒谎?
姜夫人几乎是声嘶力竭:“将这个贱人拿下!”
姜家的下人一拥而上,憋了一肚子的气全都往她身上撒,撕扯抓挠下,她的身上很快血痕累累,头发竟也被抓下来一片。
只是这一次,不会有人再维护她了。
“等一下。”
待那些人打得差不多了,戚玦才开口:“虽不知宁婉娴为何撒谎,但想来凶手应当另有其人,否则,凭宁婉娴的本事,应当不足以杀了姜兴和姜家小厮两人。”
多在宁婉娴身上浪费时间也是无益,既然那人打算将她作为弃子,就定然不会让她看见真容,倒不如用衙司的力量去查清楚凶手究竟是谁。
悲欢各异,戚卓倒是松了口气,险些要笑出声来,被顾新眉踢了一脚小腿才勉强憋住。
他咳了两声,道:“姜兄,既然如此,不如报官吧!”
姜浩一噎:这老奸巨猾的东西,和他女儿没关系了就同意报官了?
话虽如此……姜夫人却并不觉得足以解气,她怒目圆睁:“即便这贱奴不是凶手,也不能放过这她!若非她勾引在前,我的兴儿怎么会独自去那偏僻之处?他那般胆小的一个孩子……”
姜夫人声泪俱下,半点优雅也无,她恨恨道:“想来,戚家是不介意将这贱奴交给姜家的。”
躺在地上的宁婉娴眼中晦暗无比,似一团揉皱的破布被丢在地上,一听这话,浑身又止不住发抖起来——
一旦被姜家带走,她只会生不如死!
她拖着身子爬到顾新眉脚边,似要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伯母救我!不要啊伯母!婉娴愿入衙司调查!但求伯母疼惜我!”
姜兴非她所杀,送去衙司调查尚有活命的机会,但若是被送去姜家……只怕是死也不如!
顾新眉看着被宁婉娴抓住的裙摆,眼中也露出几分不忍。
可是……她虽厌恶戚玦,偏袒宁婉娴,但在戚玦洗清嫌疑后,她还是松了口气。
因为她心知肚明,戚玦姓戚,再下贱也是戚家人,但宁婉娴不一样,一个下人,可以很快撇清关系。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戚夫人。”姜夫人的声音冷森森的:“难不成你要为了个下人破坏两家姻亲?”
闻言,顾新眉眼里再无半点恻隐,她将裙角一点点从宁婉娴手里抽出来。
宁婉娴眼睁睁看着触手可及的希望流走,眼中的最后一点神采也散去了。
顾新眉正襟:“高妈妈,去福安院,将婉娴的身契取来。”
宁婉娴就那般躺着,整个人死气沉沉,宛如槁木,似乎半点生机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
戚玦冷眼看着这一切,无喜无悲。
姜家人绝非心软之人,他们只会让宁婉娴比进衙司更痛苦。
恶人自有恶人磨,宁婉娴确实活该,几次三番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非戚玦反抗成功,此刻躺在这里的就是她了,没什么可同情的。
戚玦瞥了眼顾新眉。
不过宁婉娴也并非是无端端落到这个地步的,这其中有宁恒的贪赃枉法,有顾新眉自作聪明地打翻那一碗药,有宁夫人和何恭平的勾结,有背后那人的利用……
但总之,和她戚玦都没关系。
宁婉娴再恨,再不甘,也挑错了人报复。
宁婉娴的身契被交到了姜夫人手上。
而这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突然笑了起来,她撑着自己缓缓坐起来,眼却是看向了姜宜。
这般惨淡的人生,怎么着也得拉一个人下水吧!
被这般盯着,姜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姜夫人。”宁婉娴笑道:“您节哀,虽说你死了个废物儿子,但至少,还有一双好儿女,是不是?”
这无疑在姜夫人心上插刀,姜家的人见状又冲上去几个将她架住。
宁婉娴却嘶声道:“只是没想到吧姜夫人?姜兴的死和你的好女儿也脱不了关系!”
姜宜一急:“你说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是共谋,她跪着,姜宜却能站着!
“是我和姜宜共谋,要姜兴躲在竹亭,将戚玦这个贱人的清白毁了!哪里是我勾引的姜兴?那个废物也就只有你当个宝!就是说出戚玦和姜兴通奸这种话我自己都觉得心虚!戚玦再贱也不至于瞎!”
“娘!她胡说的!”姜宜几乎急哭了。
“不然夫人以为姜兴怎么会听我的话?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将姜宜的侍女拷打一番,看看这件事和姜宜是不是有关!”
宁婉娴彻底疯了,铁了心不让姜宜全身而退。
“对了,姜小伯爷,你倒是绝情,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这般受辱你也能半句话不说?”宁婉娴的嘴角淌着血,这般模样简直就是个女鬼。
这下轮到戚家人的表情变了。
宁婉娴道:“戚伯父,你没想到吧?你悉心挑选的贤婿,其实根本还没和我解除婚约,未解除婚约再聘,你的宝贝嫡女这是要去做平妻还是做妾?!”
抱着个鱼死网破的决心,宁婉娴将整个松鹤堂搅得一团乱。
戚卓要和姜家人讨要说法,姜宜跪在姜夫人脚边哭着矢口否认。
直到叙白走进松鹤堂,道:“将军,骁骑尉求见。”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一愣,戚卓道:“哪位骁骑尉?”
叙白暗暗扫了一眼嘈乱的正厅:“宁家公子宁鸿康,军中立功,受封骁骑尉,陛下赦免其家人。”
万籁俱寂……
如果是这般,那宁婉娴的去留便不能这般草率决定了。
顾新眉能把宁婉娴的身契交给姜夫人,是因为她是奴籍,可以由持有她身契的主人家发落。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莫说宁鸿康的骁骑尉不过是一个小官,便只是个平民,那宁婉娴也是良家子,便是亲王也不能随意决定其生死。
宁婉娴也愣住了,脸上的嘲笑僵住,那双如死木的眼睛里盈盈闪着光,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天真是给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如果能早一天知道这个消息……她何至于铤而走险?何至于差点送了命……只差一点!
松鹤堂的门被推开,夹带着寒风,但宁婉娴丝毫不觉得冷,她回身。
只见一个男子,约摸二十,眼神中带着狠厉,那张原本和宁婉娴一般白皙的脸变得很黑,脸和嘴唇一样的皲裂着,一别数年,竟沧桑了不少。
他阴着脸环视一周,只对靖王行罢礼,就拿出一封卷轴,是圣旨。
一众人齐齐下跪,听宁鸿康读完那圣旨上的内容。
大抵就是,他充军期间立了军功,论功行赏赐其官职,其家眷恢复良人身份。
待众人起身后,宁鸿康俯身蹲在了宁婉娴面前,将她因为挣扎散落的衣服披上:“妹妹,我回来了。”
宁婉娴一下子扑到了宁鸿康身上,偎着冰块一般的盔甲,半点不敢撒手,她干哑着嗓子,先是小声啜泣,进而几乎是用尽力气地嚎啕大哭。
“……哥哥再不回来,妹妹就死了!”
宁鸿康的手在发抖,他低声问:“爹娘呢?”
宁婉娴哭得更大声了:“……爹娘被人害死了……哥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宁鸿康把宁婉娴抱着他的手放下,缓缓起身,先是向戚卓夫妇一拜:“戚伯父对宁家的恩情,鸿康没齿难忘,但还想请问伯父,婉娴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要将一个姑娘家折磨成这副模样?”
这般质问之下,戚卓没有丝毫客气:“恩情不敢当,只是了却与令尊少时之谊,方才宁婉娴已自诉,今日不论结果如何,都与戚家没有半分关系,并且在骁骑尉宣读圣旨前,宁婉娴就已经是姜家之奴了,戚家没有干涉他人家事的习惯,至于宁婉娴做了什么,还请骁骑尉自去询问姜家。”
姜昱和宁鸿康从前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有些心虚地复述了今日之事。
宁鸿康也是一惊:“姜兴死了?”
震惊之余,他冷笑一声,瞪着戚玦,毕竟是战场上杀过人的,宁鸿康的眼神十分骇人。
戚玦岿然不动,裴熠却是默默挡在了她身前。
宁鸿康冷笑一声:“你们信了这丫头的鬼话,觉得婉娴是凶手?”
姜昱忙解释:“只是有关,并非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