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裴熠软糯的长相不同,他的手指总有些粗粝的触感。
“好了。”
戚玦定睛一看,只见手腕上多了个紫铜制成的似护腕一般的玩意儿,正中间是一个狼首,一双眼睛由宝石制成,闪着绿莹莹的光。
“这是何物?”她问。
裴熠拿起她的手腕朝向空旷处,两根手指按住狼的一双眼睛,那狼嘴里便冷不防咻地射出冷箭。
“暗器?”她惊叹道。
裴熠点头,似分享自己的爱物一般,脸上笑盈盈的:“你不是不要我送你镯子吗?我想了想,换个东西也是一样的,这个是狼首袖箭,我走之后,你可以用它护身。”
还没等戚玦捣鼓清楚袖箭,裴熠又拿出一物,是个比手掌还短些的匕首,上面刻着精致的云纹。
裴熠道:“这不比狼首袖箭精妙,只是把寻常匕首,但更轻巧锋利些,但上面的链条可以拴在脚腕上,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东西虽小,但看着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被塞了这些东西,教她这个两手空空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险象环生,你别担心。”
裴熠神情一黯:“阿玦姐姐,我知道你有事情要做,我不会劝你也不会阻你,但我希望等我再来找你的时候,你是平安无事的。”
见他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戚玦不禁戳了戳他的脸蛋:“放心吧,别愁眉苦脸的,我这么厉害,没人能将我如何。”
“我真的会回来找你的。”裴熠看着她,黢黑的眼里盈盈摇晃着鲤鱼灯的昏黄烛光:“你要相信我。”
戚玦一愣,点了点头:“当然。”
裴熠的神色有所舒缓,他默了默,忽然又道:“姐姐,你左手上的那个长命缕……”
“怎么了吗?”裴熠似乎很在意她手上的这玩意儿。
“没什么。”裴熠飞快道,随即又敛眉低头看着脚尖,他笑了笑:“这长命缕是个有灵性的东西,戴着能保平安,你……千万要一直戴着。”
说罢,他又补充道:“这些都是我听鲮山寺的老僧说的。”
看着腕上平平无奇的长命缕,戚玦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道:“我始终没遇到这东西的失主,只当萍水相逢,它与我有缘,我会好好留着的,多谢你提醒。”
在戚玦没注意到,黑暗里,裴熠听着这话的耳尖隐隐泛红……
他啊,改主意了,这长命缕就是该长长久久地拴在阿玦姐姐身上才好呢!
……
裴熠坚持要陪着戚玦到梅院,本想让绿尘送他回去的,但裴熠说自己脚程快,无需人送。
还没等戚玦去叫人,再回头,裴熠便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踪影,留下她一个人抱着鲤鱼灯,手上戴满了他送的东西,独自站在梅院庭中。
今晚戚玦是睡不着了。
她坐在灯下翻看裴熠给她的册子。
的确,每一个宾客的行踪,甚至是他们的随从仆妇的行踪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还能是谁呢?
寝屋的躺椅上,琉翠的呼吸均匀有秩,这小丫头平日里心思少,能吃能睡的,入冬后不论是个子还是肉都长了不少,此刻正睡得脸红红的。
今天早上还因为睡过头,穿着没熨的衣服就出门,还被厉妈妈责骂了,说她:“作为姑娘最近身的人,旁人眼里就是主仆一体,你这般出去丢的是姑娘的脸。”
也是心大,转眼那身衣裳又被她皱巴巴挎在椅背上了。
戚玦不禁轻笑一声。
突然,她的笑僵在唇边……
最近身的人……旁人眼里的主仆一体……
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戚玦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灵光,暂无佐证,但这个猜测却让她背脊发凉……
突然,身边的窗子传来笃笃声。
戚玦恍然一惊,手里却是攥紧了裴熠给的匕首,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心头一松。
“裴熠?”
他怎么回来了?而且看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又是翻墙来的。
她打开窗,让裴熠进来,说是不妥,但这般在外面被人发现了只会更不妥。
裴熠似乎有急事,也不推辞,灵巧地翻进来,便在戚玦对面坐下。
琉翠似乎是察觉了什么动静,在睡梦中轻轻哼了一声。
戚玦摇头:“无妨。”
“我有事同你说。”裴熠轻声。
“我也有事同你说。”戚玦顿了顿:“你先说。”
裴熠呼吸尚有些急促,像是跑来的:“我忽略了一件事,姜兴被杀的现场,他身上捆着绳子,但,他的小厮没有。”
戚玦并未亲自去过姜兴被杀后的雅苑,原本这两个人都是被戚玦和裴熠亲手捆上的。
“我要说的,也是此事。”戚玦道。
这个细节,无疑证实了戚玦的猜想:会不会,动手杀姜兴的人,其实就是……他的小厮。
这个猜想未免大胆,但所有进入戚府的人,唯一行径没问题,又同时有机会下杀手的人,就是这个全程参与这件事,却又始终被忽略的人。
二人缄默,心中却想到了同一件事:死士。
那些大家族豢养的死士,毫无人性的工具,是大家族铸的一把刀,无条件执行主人的任何命令,哪怕是自戕。
这个猜想也意味着一件事:那人也许并不是冲着戚家来的,他极有可能在众多朝臣的身边都埋下了自己的内奸。
是谁?
为何绕了一大圈最后只杀了姜兴?
那人要做什么?
为何埋下这么多细作?
探听消息?
还是……
谋夺江山。
第35章 时疫
两人各怀心事地对坐着,看着天边一点点露出鱼肚白。
看着自己手上叮叮当当挂着的一堆东西,愈发犯难。
收到礼物自然开心,可到了回礼的时候,她却一筹莫展。
毕竟她身无长物,做个暖炉套子已经是贻笑大方了,也亏得裴熠不挑剔。
而且,她的钱都在万姨那置办铺子去了,每个月的月钱就那么点,一院子的人都还指望这点钱过日子。
如今她好东西买不起,便宜货送不出手,十分尴尬。
思量许久,自己通身看着略值钱些的就是她娘给的那块玉玦,但偏偏玦有断绝之意,当初她爹娘就是因此相决绝的,她若把这个送出去,裴熠不知道要怎么闹脾气。
一筹莫展之际……
“姐姐,你陪我去北岸玩会儿吧?”裴熠忽然道。
“你要去北岸?”戚玦一叹。
眉郡南岸良田肥沃,多为乡野村镇,不及北岸繁荣,更不及北岸有趣,她们平日里若是采买的东西多,都是要专程行舟去北岸的。
此刻天才蒙蒙发亮,西边的天际都还是浑厚的蓝紫色,正是一天里最冷的破晓前。
单看窗户里面结着的水珠子,都能想到此刻外面该冷得像浸在冰水里一般。
“再过几个时辰我就要走了,只当是再陪我出去逛逛。”
裴熠的眼睛闪闪发亮,直教人难以拒绝。
想来也是,他将要回盛京,但回的却是道观,盛京的繁华,眉郡的世俗,都即将与他无关。
“好,咱们去。”
戚玦也轻手轻脚翻出了件帔风,红色的,滚着毛边,里面夹的是棉花,远不及裴熠那件精致有分量,但却明艳许多。两个人走在肃杀的寒冬里,这抹红色平添了些许生气。
戚玦甚至没考虑这个时辰是否有摆渡人,出戚府的大门要怎么躲开守备,若是被发现了要遭什么罪。
总之,她一反常态地冒失。
于是乎,两人便这么一路冒失上了一艘渔船。
算是运气好,眉江上还有渔民趁着起江雾前出船。
眉郡虽地处边陲,但民风淳朴,那渔人便载了他们一程。
到北岸的时候,许多铺子还门户紧闭,倒是有些菜贩子已经挑着满满两簸箕出摊了,菜叶子上都结着冰,但人却是满头汗珠。
这样的早市,寻常人家的都不一定来得这样早,多是些开酒肆的,和一些大户人家的厨娘来采买,像他们二人这样打扮精致,又生得格外玉雪可爱的公子小姐,便格外突兀。
但两人却饶有兴致地走街串巷,时不时还被些年长的贩子搭上几句话。
直到街上的车马声响起,叫卖声响起,直到天彻底大亮。
好些铺子开门了,戚玦在家在眉郡还算高档的店里买了个好看的玉珠子,玉珠子做成了茉莉花的样式。
她让店家帮她钻了孔,编在暖炉套子收口的络子上,店家颇觉暴殄天物地摇摇头,还是依言做了。
虽说看着像样了些,但扑面而来的朽木雕花之感,还是让戚玦难堪。
幸而裴熠喜欢得紧,仔仔细细地收好了,却非要将暖炉留给戚玦。
说得好听这叫“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往不好听了说,叫买椟还珠……她真担心裴熠这样的会被人骗。
玩乐了一阵,还吃了小馄饨,二人踏上了客舫。
此刻太阳升起,江面上波光粼粼,云雾邈邈,也不似天亮前那般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