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十五岁之前的记忆是那般模糊而陌生……她设想过千百万种可能,可怎么会是这般!!!
借尸还魂……借尸还魂?
借的是戚玦的尸,还耿月夕的魂……
如果是这样,那她是谁?戚玦还是耿月夕?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把她送到这里?
如果她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要用这种方法留她在人间?为什么要在尘埃落定,一切都无可挽回后再让她留下来……
她耿月夕究竟有什么理由不入轮回?又是罪无可赦到何种程度,连一了百了都不配???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
即便已经贵为淑妃,耿丹曦还是恨极了耿月夕。
她自幼虽不说有多富贵,但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又生得一副绝世之容,和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孩相比,一向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直到有一次,她躲在巷角,偷偷观察过耿府的马车,见过这位高贵的嫡妹,才知道什么叫云泥有别。
这一次的暗中观察,把她以往的骄傲击得粉碎。
耿月夕的华服、珠翠、前呼后拥的仆从,以及她身上那股无惧无畏的恣意和坦然,每一样都是她无法企及,却又无一不让她眼红心热的。
她进耿府大门第一天,楚君怡不肯见她们,耿月夕便代为摆出正房的款儿,高高在上地对她们道:“既然进了这门,耿府也不差一口养下人的饭,不过,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身份,今后若是德行有失,我便照样按照处置下人的法子,该送走送走,该打死打死,省得了么?”
耿丹曦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屈辱,每每思及此,便恨不得将她焚尸鞭骨!
但最可恨的还是,耿月夕占了她耿家小姐的位置,毁了爹对娘的一心一意,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母女的存在,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尴尬的身份,为人耻笑?
她恨为什么能有人这般理所当然地霸占和享受别人的人生。
自那次后,她便更加一刻不停地苦练琴棋书画,诗书礼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取而代之,把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一切都抢过来!
可为何她一旦和耿月夕站在一起,那种相形见绌之感,就像是山鸡和凤凰。
相比于旁人的议论和轻视,她最恨耿月夕总是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轻狂样,似乎自己连和她争一争都不配!
凭什么!为什么?自己哪里不如耿月夕!她不服!
所以她踩着耿月夕的尸骨向上爬,终于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宠冠六宫的耿淑妃,如今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她,什么豪门嫡出的夫人小姐都得对她礼让三分,再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及娼妓、外室之类的话。
但她管得了当面,却管不了旁人背地里说什么。
她和耿祈安父女二人是靠出卖楚家上位的,此事人尽皆知,即便如今身居高位,但德不配位、小人得志这几个字,也始终挥之不去。
更有甚者,拿她和耿月夕相比,说她气韵轻浮,即便是华服加身也不过是衣冠沐猴,丝毫比不得耿月夕的大家风范,不愧是个娼妓所生。
两年了,耿月夕死了两年,却似毒刺一般扎在她心上。
尤其是几天前,她见到了那位平南县君,这股耻辱感更是被勾起。
这位平南县君,她找人打听过,和她一样,娼妓所出的私生女,十多岁的时候才认祖归宗,她也曾想过,若是有缘见上一见,倒是能抬举抬举她。
只不过……太像了。
这贱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像极了耿月夕,尤其是她们对视的时候,那锐如锋刃的眼神,几乎和那张毫不相干的脸重叠了……
她十分确定耿月夕已经死了,且死的时候已经二十一岁,而平南县君怎么看都才十六七,绝对不可能是她!
……
等到梅院的房门再打开时,已是第二天。
天亮了,晨光熹微。
戚玦推开门,夏日的天亮得格外早,钟楼都还没敲钟。
晨光有些刺眼,戚玦抬手挡了挡。
她散着头发,独左侧那根辫子是仔仔细细梳过的,身上穿着月白色绉纱裙,晨起寒凉,她在肩上披了件褙子。
“……姑娘?”小塘小心翼翼探道。
却见戚玦愈发消瘦的脸上旋即浮出几分笑意,似乎和平常别无二致,但又能在憔悴的脸上,让人觉出一种宛如新生的活力。
“有吃的吗?”戚玦问。
“啊?”小塘愣了一瞬,赶紧点头:“有的有的!粥一直煨着,就等姑娘吃呢!姑娘上屋里待着去,我给姑娘端!”
这顿粥,戚玦吃得格外饕足。
不管是什么原因来到这里,总之,自己这个人还喘着气,还有体温,一些回忆清晰后,那么这两年来她所遇到的一切,也将因为前世的记忆而增加了新的线索。
她不光得活着,还得活得好,活得明白。
厉妈妈知道戚玦醒了,赶紧请了大夫细看,却是瞧不出半点毛病来,厉妈妈怎么也想不明白分明吐血了的人,为何查不出缘由。
她是好了,可戚玫还哭着,昨天傍晚后,她便也闷着头躲在桐院不出来了。
戚玦过去的时候,她正哭累了趴在床上睡着了,被吵醒后,又哭了一阵:“我还以为五姐要和阿娘一样撇下我了……”
戚玦终于知道戚玫身上那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了,她真的很像月盈,无关相貌,而是这股娇气劲儿,像极了那个被她捧在手里宠坏的月盈。
哄好戚玫后,她去祭拜了温敏儿,城郊菩提山上,那个没能葬入戚家宗庙的外室。
说是祭拜温敏儿,其实也是祭拜死去的戚玦。
“总之,借你的身子活下来,耿月夕来生百倍偿还。”
从菩提山下来的时候,她的心里松快了不少。
只不过,刚回到戚府,梅院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者是个女官打扮的,说是耿淑妃请平南县君一叙。
耿丹曦?
即便耿丹曦和戚玦毫无交集,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番来者不善。
……
“娘娘,平南县君到了。”一个女官垂手道。
耿丹曦倚着身子,她手里那朵凤仙花的花瓣已经被揪光了,她缓缓从贵妃榻上起身,道:“传。”
此次并非御召,所以戚玦没有穿礼服,只是换了身寻常的烟粉色衫裙,只不过发髻和首饰都选用了端庄稳重的样式。
她信步迈进正厅,眼底的情绪被压得很深,眼中素然无波,像是所有的心绪都被沉入湖底。
耿丹曦,好久不见。
戚玦袖中的手指暗自收紧,狠狠刻进掌心。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虽表面上毫无波澜,但唯有这二人知道其中汹涌,那股子剑拔弩张的气息无言地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只见在一众女官的环绕下,耿丹曦穿着件象牙色织金罗裙并紫棠色大氅,从头发丝道指尖,无一处不透着精致与华贵。
看得出来裴臻很宠爱她,那股子和从前判若两人的骄矜不是装得出来的,只是眼底的疲态表明,在耿月夕死去的这两年里,并未如其所愿的那般顺风顺水。
第54章 宴宴
戚玦缓缓鞠了一礼:“臣女平南县君戚玦,参见耿淑妃。”
片刻仔细的打量后,耿丹曦才不疾不徐道:“免礼。”
戚玦站直了身子。
耿丹曦似乎对看一个和耿月夕又几分相像的人俯首帖耳很有兴致,她转瞬意味不明地一笑,道:“倒是个标致的人物。”
戚玦依旧保持着端庄,表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娘娘谬赞。”
“不知平南县君身子如何了?几天前忽然病倒,倒教本宫和陛下担心。”
耿丹曦绝不可能突然发善心来关心一个和她素昧平生的人,戚玦没有放松戒备,道:“多谢陛下和娘娘挂怀,臣女已然大安,惊扰圣驾,还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耿丹曦的指甲缓缓敲打着木几:“不必这般拘谨,本宫今日让你来,不过是初来眉郡,甚是无趣,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是。”戚玦不再言他。
“听闻,顾新眉并非你生母?”耿丹曦忽然道。
“嫡母待平南视如己出。”戚玦心口不一答道。
看着戚玦滴水不漏地像个抓不住的泥鳅,耿丹曦愈发觉得她像极了耿月夕那个贱人,虽心知肚明眼前这个人不可能是她,但有一瞬间,她忽然希望戚玦就是耿月夕。
让高贵又高傲的耿月夕也沦为一个外室女,让她尝尝自己曾经受过的屈辱,对耿月夕而言应该生不如死。
耿丹曦轻笑一声:“这么说,传言非虚,你的生母是个贱籍女子?”
戚玦不知道耿丹曦发什么疯,难不成是觉得臭味相投才专门把她找来的么?
“在臣女出生前便已脱籍从良。”她道。
戚卓倒勉强做了个人,虽没将温敏儿带进戚府,但好歹是替她赎了身的。
耿丹曦的的手指停了下来,随着眉头皱紧,手指也跟着收起。
身旁的女官登时不动声色地倒吸一口凉气:耿淑妃最恨旁人提及出身,曾经有一个官门庶女,生母是个出身乐坊的妾室,回答了和县君一模一样的答案,结果就被淑妃寻了个由头打得半身不遂。
但耿丹曦却忽然笑了:“你这丫头,本宫觉得很好,正好尚服局缺了个七品的司衣,本宫有意请陛下下旨,让你去宫中担此职。”
能看一个和耿月夕相似之人俯首称臣,实在是让人愉悦。
但戚玦却只道:“娘娘恕罪,平南女红拙劣,实在难担司衣一职。”
耿丹曦的笑容一滞,又道:“既如此,本宫也不强求,不过宫中年老的宫正再过半年便要告老还乡,本宫以为此职务县君一样可以担任。”
耿丹曦这是铁了心要把她带走了,她可以感觉到耿丹曦极其厌恶她,这般急切地想要带她走,无非是图一个山高水远,死无对证罢了。
“回淑妃,臣女的字迹潦草,只怕要污了娘娘的眼。”
竟然连疏于女红和书法都和耿月夕一模一样,耿丹曦几乎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与此同时,要戚玦的命的冲动也愈发强烈,似乎只有这样再一次杀掉耿月夕,这二十多年的噩梦才能彻底挥去。
“无妨,县君若有心伺候本宫,来本宫身边近侍也是一样的,届时以你在宫中的资历,自可以去寻一个好人家,这可比留在此处的前途要好得多。”耿丹曦继续威逼利诱道。
却见戚玦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垂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平南不敢妄自决定,一切需父亲母亲定夺。”
耿丹曦虽依旧笑着,表情却是说不出的狠厉:“应该的,不过此等殊荣旁人求都求不来,想来戚大人和夫人没有理由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