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过的人,无非就是戚家女眷,以及耿丹曦、裴臻派遣过来的人,还有就是负责治疗宴宴的陈太医。
其中,戚珞来得最多,通常是陪宴宴说话,一来就是大半天,不过幸亏宴宴病中忌口,她才没有给宴宴吃些什么。
送来的一些解闷的玩意儿,经查验也没有任何不对。
戚珑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还都是陪戚珞一起来的,自然也没什么可查。
戚瑶最是看不惯戚玦的生母是贱籍的,连带着也看不惯宴宴的身份,戚玫又一向不喜欢交际,这两个人自然不会主动来探望。
戚玉瑄来瞧过两回,不过是顶着顾新眉的名义,前来送些日常用度,检查后亦无不妥。
至于戚玦,也统共只来过两次,送来的也不过是一些衣料子,且这些料子还是当初封县君的时候裴臻赏的,就更是没问题了。
连香炉并枕芯都查了个遍,偏偏就是查不到半点红花的痕迹。
奇也怪哉,难不成宴宴还能凭空吃下红花不成?
陆太医又道:“陛下,红花乃常见药物,此次出巡,库房那边也备下不少,想来戚府上应当也有,臣以为,当盘查这几日是否有红花支出。”
裴臻点了点头。
果然,这一查大有所获。
太医署带来的红花半点没少,倒是戚府的红花,前些日子有人到库房领了。
至于领的人……
戚家的库房管事娘子被召来,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如实道:“五天前,五姑娘曾凭一张药方来领过三两红花。”
闻言,顾新眉差点要当场昏厥过去。
登时,鸿雁斋噤若寒蝉,戚家人心上蒙上一层让人遍体生寒的恐怖气氛。
耿丹曦的眉毛颇为满意地一挑,随即换上了一脸不可置信:“平南县君?你疯了不成?!”
裴臻的表情沉了下来,戚玦知道,他虽表面上平静,但此刻心里已经怒火滔天。
随即,她对裴臻请求道:“陛下,臣妾想向陛下请一道旨意——搜府。”
看着戚玦,他缓缓起身:“搜。”
帝王之怒带来的压迫感,让人发怵。
顾新眉面色苍白地眼神示意高妈妈,让她配合搜府。
高妈妈跟着近侍和女官们离开鸿雁斋后,裴臻缓缓踱步走到戚玦跟前:“平南县君?”
戚玦沉着视线,却面色泰然,她行了一礼:“臣女在。”
他缓缓吐了口气,似在压抑心底的怒意:“你可有异议?”
戚玦道:“回禀陛下,无异议,臣女确实取用了一些红花。”
“所为何事?”
他凝视着戚玦,试图从中找出一瞬间的慌乱和破绽。
却见戚玦并无惧色:“回陛下,治病。”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戚玦,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随着呼吸平稳翕动,而无一丝颤抖。
裴臻前襟让人压抑的龙纹在戚玦面前停留了许久,那金线的冷光让她不适。
终于,在这漫长的审视后,那一团龙纹离开,龙纹的主人也回到了鸿雁斋正中属于他的座位。
不知过了多久,耿丹曦的女官和裴臻的近侍带来了红花。
那女官道:“回禀陛下,娘娘,这红花,确实是下官亲自在县君房中搜到的。”
耿丹曦自是不会作罢,她十分痛心疾首:“平南县君,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你既不自重,本宫看重又有何用?”
“既是治病,你且说说治什么病。”裴臻的语气里,已带了几分杀意。
戚玦对这股杀气视若不见:“臣女几日前面圣,忽然昏厥,恐是气血虚弱之症,便想着调理一番,药方中,确有红花一味。”
却见陆太医眉头皱起,道:“县君此话当真?”
戚玦抬眼看他:“当真,不知陆太医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陆太医啧了一声,道:“这就奇怪了,难不成是下官医术不佳,竟不知能致气血亏损的红花,竟能用在气血虚弱的人身上?”
戚玦略显讶异:“此事,还得问陈太医,这方子,是他给我开的,就在鸿雁斋外的转角,想来当时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匐在地上的陈太医连忙矢口否认:“陛下明鉴!臣几日前偶遇县君,县君说自己扭伤了脚踝,要臣给她开一帖药,并非她所谓的气血虚弱之症啊!”
耿丹曦此刻可以确定,戚玦是有备而来地要对付她了。
可惜了,后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她这样的,初入宫闱,野心勃勃又自以为是的女子,用着些自觉出其不意的伎俩,到她面前,都不过是小聪明,最后横竖是一个死字。
只见戚玦面露不解:“陈大人可是记错了?我何曾要大人开治疗扭伤的药方?”
转而,她又对裴臻道:“陛下,臣女素来习武,这几日也不曾间断,家中姐妹皆可以证明,若真是伤了脚,又怎可能习武?或者,诸位太医都在,臣女愿意当场查验。”
戚玦被请到了内室,由两个宫女和陆太医查看。
床上,宴宴的病情已经稳定,她侧首看着戚玦,欲言又止。
戚玦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在和她经过一瞬间的对视后,戚玦撇开视线,不动声色摇了摇头,示意她切莫出言。
查验的过程很快,陆太医对裴臻拱手道:“陛下,平南县君身体康健,并无陈太医所言的跌打扭伤。”
“只是不知陈大人何故撒谎?”戚玦疑惑皱眉,骤然,她倒吸一口凉气:“莫不成……陈太医故意给我开了个错的方子,就是为了嫁祸于我?”
看着戚玦绘声绘色的表演,裴臻面色愈发沉了。
一听戚玦这话,陈太医格外激动:“县君慎言!下官无端端害你做什么!”
戚玦绞着手帕,显得十分惶恐不安,道:“是啊,我与陈大人无冤无仇,大人何故害我?……难不成,是陈大人要害宴姑娘?若是宴姑娘真的被红花害死,便遂了你的心意,但若是东窗事发,我便成了你的替死鬼……”
“信口雌黄!”陈太医急出了痰音,赶紧朝裴臻叩首:“陛下,老臣恪尽职守数十载,有何理由要害宴姑娘!?当时县君亲口所说,要臣开一副医治跌打损伤的方子,只怕就是为了骗得红花,用来加害宴姑娘,实在其心可诛!臣以为,当查验县君所说的那张药方,便可以证明那确实是一张治疗扭伤的方子!”
戚玦似是因为被污蔑,此刻显得羞愤不已,她道:“臣女附议,那方子现在还放在臣女房里,只消核对笔迹,便可以证明臣女清白。”
看着戚玦言之凿凿的模样,陈太医有一瞬间的心虚。
裴臻身边的内侍跟随小塘去了梅院取药方,药方被取来后,被交由众太医查验。
陆太医的表情转阴为晴,他道:“陛下,这药方,确认无疑是一副益气补血的方子,只不过因为其中多了一味红花,其效用大打折扣,实在不是个好方子。”
“不可能……”陈太医颤巍着从陆太医手里抢过药方,看着上面陌生的内容,他道:“陛下明鉴!这笔迹是仿造的,并非臣亲手所写!且这上面并无太医署印鉴!”
戚玦却道:“陈大人,太医署不许私收钱财,你既私下收了我的银子,又怎会再留印鉴?”
只见陆太医道:“陈大人的笔迹,各位同僚只怕没有不熟悉的,大人便是要抵赖,也请找个旁的由头。“
“你!”陈太医面色铁青。
陈太医还没老糊涂,这张药方的确不是他写的,而是照着他的笔迹仿造的,仿造者不是别人,正是裴熠。
她费尽周折骗来陈太医的笔墨,就是为了这一出戏。
戚玦眼圈发红,一副受了污蔑的小姑娘的委屈模样,却丝毫不见心虚:“陈大人,扭伤外敷,补气血内服,这两个方子又怎可能混淆?我从库房领的红花多数都入了药,药渣就埋在我院子里的柳树下,还请陈大人看看,梅院里的红花是不是有足量的三两,即便其中有所误差,这误差的数量,又够不够让人伤口不愈而死?”
裴臻皱眉:戚玦的红花,来有凭,去有据,如此一来,难不成还真是冤枉的?这么说,加害宴宴的应当另有其人。
“陛下,”耿丹曦忽然轻笑一声:“既然宴妹妹被人下了红花,这红花必有来源,既不是出自戚府,又不是出自太医署……臣妾以为,这么大个眉郡,要搜罗些寻常药材,总不是难事。”
“哦?”裴臻挽住她的手:“爱妃的主意是?”
只见耿丹曦温言道:“陛下可还记得废妃康氏?”
似是想起来什么不好的回忆,裴臻面露不悦。
耿丹曦续道:“康氏被废黜,是因为她用马齿苋害了秦贵嫔的胎,太医署的马齿苋要多少有多少,但康氏亦不敢取用,而是趁着宫女省亲,让人悄悄从宫外带回来的。”
“爱妃的意思是?”
“彼时陛下花了三天三夜,遍查京中所有医馆,才查到了康氏买马齿苋的那家,替秦贵嫔报了丧子之仇,这眉郡大小不及盛京十中之一,若是一家家查过去,想来不会花费太多时间。”耿丹曦道。
裴臻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朝身边的内侍吩咐道:“传令下去,此次随行内卫御林军中,拨出三百人,将眉郡城中所有十日内有出售过红花的医馆找出来,把管事的人带来,切记不可暴露身份。”
那内侍依言退了下去。
裴臻说话的时候,耿丹曦一直盯着戚玦,却见她总是低垂着视线,看不清情绪,却也没有半点惊慌。
如今暂且不知宴宴这边的意料之外是如何回事,要对付起来只怕还得从长计议,但是戚玦这个小贱人如今死定了,很快她就会和那位可怜的康氏一样,百口莫辩,含冤而死。
在耿丹曦看不到的角度,戚玦轻轻眨动着那双柔媚的眼,眼底闪烁着的气定神闲,像个猎人俯视着自以为是捕食者的野兽被一步步逼近陷阱而不自知。
而无谓的困兽之斗,只会让绳子越收越紧。
第58章 将计就计
傍晚,戚府西北角的钟声响了一轮,裴臻丝毫没有要放人走的意思,反而还把审讯的场合移到了隔壁的鹡鸰轩,好让宴宴好好休息,到了饭点还赐了座,传了菜。
眼下整个鹡鸰轩中,没有一个是不紧张的,尤其是顾新眉,生怕自己因为戚玦这个混账掉脑袋,几乎是强撑着自己一声不吭地坐着。
气氛如此,别说食欲,便是瞌睡都没有半分。
但御膳就是御膳,戚玦已经好几年没吃过宫里的东西了,御厨做的东西的确精致,又想到耿丹曦马上要倒霉了,食欲也因此格外不错,甚至好到有些碍眼。
看得戚瑶愈发来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恨戚家,兴高采烈拉着全家人吃断头饭似的。
终于,那轮渐亏凸月西移,被派遣出去的内卫御林军才逐渐回来。
内侍道:“大人,您要的名单已整理在册,因红花价格高昂,民间百姓并不多用,近十日,只有十七家医馆有售出红花,眼下十七家的掌柜都已侯着,可要传召?”
裴臻并不打算暴露身份,因此内侍也自觉称呼他为大人。
这些被兴师动众叫来的掌柜,以为又是哪个大户人家后院起火,这才把他们喊来做人证,故而虽觉得裴臻器宇不凡,但也并未多想。
原本杀人于无声无息地计划,因为宴宴突如其来的红疹而露出破绽,更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药方,把原本置身事外的陈太医推到了风口浪尖。
倒是戚玦,看似危险,但偏偏因为她的红花来之有名,去之有向,可以说是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裴臻倒也体谅陈太医身形佝偻苍老,允他坐下受审。
陈太医暗自抬头看了眼耿丹曦,只见淑妃正给陛下捏着肩膀,端的是心安神泰。
见此,他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尽量从容地在椅子上坐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