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和戚玫两人仰躺在床上,窗外,天际渐明,大雨如注。
经此一事,戚玫这个娇气又黏人的小丫头被吓得不轻,闹着要和戚玦一起才睡得着。
不光是戚玫,戚家人都经历了极其心惊胆战地一夜。
顾新眉一出鹡鸰轩,就腿一软,被三五个仆妇架走了,若非如此,恐怕戚玦还免不了又要去祠堂过夜了。
戚玦本就无甚睡意,戚玫乐意来就来吧。
更何况……这雷雨交加的天气,她也不大想自己待着。
“五姐。”戚玫穿着夏日的薄寝衣躺在戚玦身边,侧过身看着戚玦:“你说,淑妃会被废吗?”
“不至于。”戚玦道。
“可是宴宴都还没册封,陛下就已经对她这般重视了,可见是真的十分喜欢她,既然喜欢,狠狠处罚欺负她的人,不是应该的吗?”戚玫不解地眨了眨眼。
“废黜一个高位嫔妃没那么简单。”戚玦道:“更何况,淑妃不止是他的妃妾,更是……更是当初他夺嫡时的盟友。”
戚玫把玩着戚玦的头发,道:“可宴姑娘是他心爱之人,盟友难道比心爱之人还重要吗?”
“不是心爱之人。”戚玦毫无疑问道。
戚玫支着身子趴在床上,道:“为什么?如果不是,陛下为什么要为宴宴处置那么多人?”
窗外的雷轰隆一声响起,似要撕裂这长空。
戚玦一惊,下意识闭上双眼……
一些来自隔世的记忆,像蛰伏了数年的蝉,悄无声息间破土而出,啃噬她的心,隐隐生疼。
这种疼将会一直跟随着她,直到耿月夕真正死去的那天。
见戚玦不答,戚玫又躺了回去,伸手摆弄着青纱帷帐。
“因为贞宜皇后。”戚玦忽然道。
“贞宜皇后?”戚玫眼前一亮,看着戚玦:“是已故的贞宜皇后吗?她是陛下的元配妻子么?”
“不是妻子。”戚玦道:“他们没有成婚,是皇帝还是慎王的时候定下的未婚妻。”
……
那是崇阳十七年,辛卯之战过后的那个春天。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厚,一冬的大雪,似乎所有的杀戮和血腥都被洗了干净。
此战李家人殉国,齐人连破数城,梁国江山危在旦夕。
是楚冯两家率兵出征,荡平南境,不仅如此,慎王和越王两位皇子还亲征南齐,立下战功,更是安稳了民心。
而今齐人已退,冯家和楚家的人班师回朝,梁国的江山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玉台书院的花开了,春意渐融,梅花洒满玉阶。
那日春和景明,微凉的早春,到了晌午时分,也渐生几分暖意。
姚舒然把那赤色梅花纹样的绣球给戚玦:“这红梅的给你,白梅的给我,咱们挂在这银杏树上,不许挂远了。”
“真幼稚。”耿月夕嫌弃似的道,但还是依她所言,挂在了同一个枝丫上。
“不幼稚,挂得近呢,咱们将来就能嫁得近,”姚舒然轻哼一声,警告道:“你不许远嫁,听到没有?”
耿月夕煞有介事地作揖道:“遵命!”
“舒然。”
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他一袭红衣向树下走来,他剑眉星目,笑容爽朗,只是左手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看了眼树上的绣球,又看着姚舒然。
“你该不会是在……求姻缘吧?”
“慎王殿下说笑了。”虽是这般,但脸颊还是无法自控地漫上一层绯色。
谁料,裴臻手一摊:“给我。”
姚舒然抬头看他:“什么?”
他霸道不已:“绣球啊,你好端端的求什么姻缘……又不是没有。”
不知不觉,姚舒然已经年过十七,正值嫁龄,青梅竹马,却不再两小无猜,而是不言而喻地,被一种更为隐晦和青涩的情愫代替。
“殿下的手还好吗?”姚舒然问道。
裴臻抬手晃了晃:“没事了,你瞧,别担心。”
姚舒然低头:“谁担心你了?”
耿月夕在旁冷眼看着他们的浓情蜜意,很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要我给你们腾地方吗?”
姚舒然羞愤地瞪了她一眼,倒是裴臻,没好脸色道:“这会子怎么不瞎了?”
面对裴臻的牙尖嘴利,耿月夕早已习以为常:“我何时瞎过?”
裴臻却轻笑一声,一脸意味深长:“那你怎么看不到六弟?”
耿月夕皱眉:“越王殿下?看什么?”
裴臻长叹一口气:“唉——他不让我说,你自己想,或者……问他去。”
看着裴臻不怀好意的样子,戚玦没再搭茬。
这时,玉台书院正门处忽然一阵骚动,随后宫女们有序排开。
三人朝大门望去,此时裴澈也正从玉阶走下,朝他们走来。
“怎么了?”他问。
耿月夕摇摇头:“不知。”
只见来者,正是陛下身边的丁公公,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正捧着两卷圣旨。
裴臻道:“丁公公亲自前来,可是父皇有事吩咐?”
却见丁公公满脸堆笑:“陛下差老奴前来传旨,还请二位殿下和侍读接旨。”
几人忙俯身而跪。
只听丁公公拿起一封圣旨,宣读道:“膺昊天之眷命,兹闻太子太傅姚举之女姚舒然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着赐婚皇三子慎王裴臻,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儿臣接旨!谢父皇!”
丁公公话音刚落,裴臻便不顾受伤的手,赶紧接旨谢恩。
他看向姚舒然,只见她似乎一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可那表情,已先思绪一步,染上了欣喜和羞涩。
“臣女……接旨。”
有情人成眷属,怎能不欢欣?
捧着圣旨的姚舒然,一如这早春,素白澄澈间春意朦胧,美不胜收。
耿月夕自是为她高兴,虽她从不说,但耿月夕知道,其实她心里也是悦爱裴臻的。
裴臻出征,悄悄哭了一夜的是她,裴臻受伤,夜不能眠的也是她。
耿月夕用手肘点了点姚舒然,小声:“恭喜了。”
“耿侍读先别急着道喜,您这也有一桩喜事呢!”
丁公公虽是一脸笑意盈盈,但耿月夕原本笑着的嘴角却因此突然僵住。
她愣了愣,忙低下头。
丁公公继续拿起第二封圣旨,朗声道:“膺昊天之眷命,皇六子越王裴澈已至弱冠之龄,今殿中监耿祈安之女耿月夕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是为良配,特赐正妃之位,择日完婚,钦此!”
耿月夕和裴澈对视了一眼,却见彼此眼中皆是错愕。
暂且按捺住心头疑惑,二人接旨谢恩。
待丁公公离开后,四人面面相觑,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梁国兵强马壮,四军威震四方。
西北,阴宣侯楚家率西北军震慑大漠犬戎,无敢来犯;
南境,有南安侯李氏率关津军构筑防线,抵御南齐;
东南,宁州乃大梁第一富庶之地,有靖王率宁州军镇守;
关中,盛京所处的王畿
王畿(jī):靠近国都之地
之地,有历阳侯冯家的王畿军坐镇中原。
宁州军一直以来都是由皇帝亲信率领,而冯李楚三家乃是大梁立国有功的三大功臣,分别率领三军,三足鼎立,相互制衡。
只不过,辛卯之战后,这种三足鼎立的局势被打破了。
辛卯之战的主帅,正是靖王裴子晖,与南安侯府六子。
此次战败,南安侯六子具亡,南安侯李清如告老还乡,靖王也自请上缴了宁州军的兵权。
如此一来,朝中就只剩下楚家和冯家两个大族树大招风,正是最为敏感的时候。
冯楚两家人人自危,冯家更因为冯贵妃乃慎王裴臻的生母,而愈加避嫌。
赐婚裴臻和姚舒然是意料之中,且姚太傅虽在朝中资历老,但毕竟一介清流文官,没有兵权,也并不会在这个时节惹人注目,更不会给冯家带来多少增势。
可赐婚裴澈和耿月夕又是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陛下最属意的皇子就是裴臻,而陛下子嗣不多,又频频夭折,除了三皇子裴臻,就只剩下六皇子裴澈养到成年了。
但相比之下,裴澈不论是性子还是出身,都不大显眼。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将来的即位者就是裴臻,包括皇帝本人。
直到这次出征,裴澈以往被人低估的才能这才逐渐显现。
其实裴澈的弱势并不是才学谋略,而是他宫女出身的生母,到死也不过只是容华的位分,更别说能似裴臻一般有外戚襄助。
而如今,楚氏这一辈没有女儿,将耿月夕赐予他为妻,就等于是把整个阴宣侯府和裴澈捆在了一起。
皇帝这是要明摆着扶持裴澈了,为何?难不成就是因为裴澈在南齐战场上表现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