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摆手:“你还小,不急,是你二姐姐。”
她松了口气,问:“是哪家公子?”
“你可知晓翰林院文正容夕?”
容夕?戚玦倒是有些惊讶,为什么是他,难不成就因为七夕那晚见过一面吗?
“去年宴客的时候曾来过咱们家。”戚玦道。
戚卓点头:“虽说官职是低了些,但珑儿先天体弱,相比于嫁入高门,一个家世简单,能够长久留在眉郡的夫婿才更好让她安养,我原本想着给她招婿入赘,让她能一辈子不离开戚府才是最稳妥的,但容夕说他见过珑儿一面后便难以忘怀,故而求娶。”
戚玦听着,似乎是出于直觉,心里却并不信任容夕。
“爹可查过容夕?”她道。
“这是自然。”戚卓点头:“他是剑洲人氏,身家清白,十八岁时考取举人,任翰林院文正,人我也见过,仪表堂堂,谈吐有度,更重要的是,他父母双亡,辛卯之战后,剑州成了南齐地界,他便也无再回剑洲的打算,如果娶了珑儿,必然要倚靠戚府,便不会轻易离开眉郡。”
“二姐怎么说?”戚玦问。
戚卓道:“这事我让你母亲问过,你二姐姐的并无拒绝之意。”
她抿了口茶,心里想着,还是得找玄狐再查一番方为妥当。
第64章 玉瑄
“还有一事,”戚卓犹豫片刻,道:“环儿以为季韶锦如何。”
不晓得戚卓要说什么,但她对季韶锦印象不深,几次见面也是戚家姐妹都在的时候。
她想了想,如实道:“季公子待人亲善,素有才学,又是父亲的学生,想来他日会有一番作为。”
“是啊。”戚卓深深叹了口气:“他年幼丧父,母亲抱病,当年连每年二两银子的束脩都交不起,却心性坚韧,又是个聪颖通透的,我实在不忍他就这么埋没了,才将他留在身边。”
戚玦不知怎的就突然提到了他,只见戚卓继续道:“他倒是个有骨气的,不愿平白受恩,我便让他在藏书阁里整理书卷,他虽是戚府的人,却也不曾有私,在外从不依仗戚府之势。”
见戚卓说了这么许多,戚玦问道:“……季公子怎么了吗?”
但戚卓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忽然提及了看似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你母亲她今日罚了玉瑄,到现在福安院的门都还没开。”
戚玉瑄,顾新眉的心头肉,别说是罚,就是说句重话也不能够的。
话题的忽然转变,戚玦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是和季公子有关?”
戚卓没有否认,他叹了口气:“我看中韶锦这孩子,一直有打算招他为婿,只是没想到玉瑄会有这个意思,可惜你母亲始终瞧不上。”
戚玦一怔,在她印象里,戚玉瑄够出众也够要强,且不论相貌和琴棋书画,单凭她十三岁起便独自搭理整个府邸的事务来看,就已经胜过盛京多数贵女了。
戚玦以为,她将来十之八九会嫁入高门,再不济也得是眉郡数一数二的人家。
只是情之一字总是在人意料之外,她曾问过姚舒然,裴臻那德行有什么可喜欢的,姚舒然说:“所谓情难自禁,若能自禁,便非情也。”
与此同时,戚玦脑海里的一些蛛丝马迹也逐渐串联起来:鲮山柿子树下季韶锦手上包扎伤口的楝花色绣帕,雅集上对戚玉瑄的竭力维护,以及近来总是流连于藏书阁的戚玉瑄……
这份情意太过隐蔽,想来就连和戚玉瑄朝夕相处的戚瑶也没有发现。
“如果两个孩子都有此意,我想尽力成全这桩事。”戚卓道。
戚玦想了想:“只怕很难。”
单就说顾新眉对戚玉瑄的看重,人又极固执,在她眼里,这份情愫是毁了戚玉瑄,也是毁了她。
戚卓会为了促成此事尽力为之,但顾新眉却会为了阻止这件事以命相搏。
戚卓点头:“是很难,从小到大玉瑄都是最乖顺的,有些事情哪怕她不喜欢,也会因为她母亲的意思去做到最好。玉瑄很小的时候喜欢舞刀弄剑,她母亲觉得女子当贞静,她便不学了,转而在诗词歌赋上下功夫,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还是喜欢习武的……那次我没拗过她母亲,可这次我不想让她再失望了。”
……
福安院。
门扉紧闭,还有好几个婆子守在门外。
正屋里,水车吱呀转着,送来阵阵凉风,但跪在地上的戚玉瑄,挺直的背上却洇出汗来。
窗外的屋檐下,一只羽翼已丰的燕子扑闪着翅膀,摇晃着飞向天际。
戚玉瑄木然看着。
“别想了,此事不可能给你爹求情的机会。”
顾新眉的声音冷不防响起,让她背脊发凉。
戚玉瑄的手指摩挲着裙摆,就这么低头跪着,在顾新眉的注视中沉默无言。
整个屋子静得只有盛夏的蝉鸣声和水车泛起的咕咚声,静得让人害怕。
看着已经跪了两个时辰的戚玉瑄,高妈妈却只能默默叹气。
顾新眉冷哼一声:“难怪近来,我写信让你姨母帮着在盛京相看的时候,总是明着暗着同我说不愿远嫁,我还当你是一片孝心。”
“不是……”
“不是什么?!”顾新眉一把掀翻了桌案上的一摞书,那书哗啦啦在戚玉瑄面前散开,满目风花雪月与柔情缱绻的话本,在此刻却以耻辱的形式烙在她身上。
但戚玉瑄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满眼疲惫不堪。
指着这满地狼藉,顾新眉厉声:“若不是那日搜查红花,我还真不知道你藏了这些不知廉耻的东西!”
这是顾新眉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重话,戚玉瑄有些发愣。
顾新眉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这些日子你总是日日待在藏书阁,同我说是要修编柳先生给你的古籍,结果竟是私会外男!”
“我……”她一开口,眼泪便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可这样的神情,反倒给总是一本正经的戚玉瑄添了几分生动。
“阿娘我没有……我只是在修编古籍时又不解之处,想让季韶锦帮忙参考一二,除此之外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
“不然我早打死他了!”顾新眉毫不犹豫打断。
看着无论何时都处变不惊的戚玉瑄,如今跪在自己面前哭得让人生怜,顾新眉心里更加崩溃,她无法自控地哽咽着:“我的儿,你怎么能这么糟践自己!?”
她无比失望地诘问着,但这股子失望落到戚玉瑄身上,却似在心窝里捅了一刀。
“阿娘……我只是……”
她想解释,其实他们从未有过任何越矩之处,甚至那份隐晦的情意都不曾捅破二人之间那层纱。
可她也心知,无论什么样的解释,在顾新眉那里都是罪无可恕。
顾新眉恨铁不成钢:“你四岁便能识文断字,五岁通识音律,从小苦练琴棋书画,便是寒冬腊月求着我我都不曾让你有过一刻懈怠,将你养成如今这个样子,不是为了让你去贴那样的人家的!”
她痛心疾首:“今天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
顾新眉哭得后背起起伏伏,不住咳嗽,只能由高妈妈抚着背顺气。
戚玉瑄神色一慌:“阿娘你别哭了……”
看着戚玉瑄哭红的脸,她终究还是泛起一阵怜惜。
她伸手,戚玉瑄便立刻乖顺地把双手放在她掌心。
顾新眉替她把碎发掖了掖,心绪也稍作缓和:“玉瑄,为娘是被那个陆氏小妇害了,才会一辈子耽误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你爹那个负心的,新婚当日便承诺我一定会带我回盛京,可转眼娘就过去了半辈子……你爹还弄出了一个贱种来,那贱人的女儿都已经是县君了,你不能连个庶出的都不如啊,女儿……”
说话间,她几乎咬牙切齿。
“娘……”顾新眉不似方才那边声嘶力竭,但却让她更加打怵。
她深吸口气,缓了缓,鼓足勇气说出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想法:“娘,我想过了,盛京固然好,可终究是是非之地,女儿无心荣华富贵,这辈子只想平平安安的过……”
还没等她话说完,顾新眉便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玉瑄,盛京有你姨母在,不必害怕,你如今这般想是因为你不曾去过盛京,以你的才貌,留在此处是埋没你,娘不能让你像我一样一辈子不如意你知道吗?娘就是要让顾家那些庶出的看看,正房养出来的孩子比他们的儿女都强!”
“可柳先生的相公只是眉郡的一个教书先生……”
顾新眉的脸突然冷了下来:“你还是想自甘堕落嫁到季家?”
看着顾新眉固执又倔强的表情,戚玉瑄不敢点头。
忽然,顾新眉对高妈妈道:“拿个火笼来。”
顾新眉现在的模样,高妈妈看着也害怕,不敢去劝,只能依言。
顾新眉弯腰捡起一本被扫落的话本子,塞到戚玉瑄手里:“既然不是要嫁他,那便烧了这些东西,从此以后再不许和他往来。”
顾新眉的眼神固执得有些癫狂,戚玉瑄的哭声都忍不住颤抖:“娘!”
不料下一瞬间,戚玉瑄脸上就燎起火辣辣的疼。
她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娘打了她……
顾新眉也看着自己的手发愣,待反应过来后,她声泪俱下,小心翼翼抚摸着戚玉瑄的脸:“你弟弟是个不成器的,连你也要将自己毁在这里吗?女儿啊,你是为娘的全部指望了,为什么你们戚家人一个个都要这般狠,非将我的全部指望都毁了吗?!”
即便顾新眉以往常有抱怨,却从未似这般绝望哭诉,至少戚玉瑄从未见过。
“阿娘!你别哭了,我听话!再也不会了!”她的哭喊带了些许祈求的意味。
“烧了这些东西!”顾新眉不由分说吩咐道。
见戚玉瑄仍有不忍,她道:“你若舍不得这些……我便打死杏蕊这个瞒而不报的丫头!”
戚玉瑄闻言,拿着书的手终于握紧了,她心一横,闭眼扔进火笼里。
燎起的尘烟滚滚,随热气起起伏伏,宛转飘落。
一本本,一张张,她把东西丢进去,看着空气中翻滚的灰烬,她觉得很像秋天的枯叶,也像她自己,越是想要抓住自己的一生,越是被揉得粉碎……
她逃不掉了……她想。
……
戚玦找玄狐调查了容夕,但得到的消息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剑洲农门出身,考中举人,被调任至眉郡担任翰林院文正,协助主持每三年一次的乡试。
一年俸禄二十两银,奉料五十五石,职田二百亩,家仆五人,北岸有一间三进的院子。
无婚约,无妻妾,交好之人皆是眉郡的同僚,平日除了去府衙就是去茶楼,不曾踏足秦楼楚馆……
这么看来,除了不大有钱,倒也无可挑剔。
不过有戚府在,戚珑嫁妆丰厚,这个问题便也不是问题。
更要紧的是,戚珑自己也有心如此。
如今顾新眉正为戚玉瑄的事愁得睡不着觉,更没心思挑容夕的毛病,于是这桩婚事便这么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