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瑄却一反常态:“季韶锦。”
默了默,她问:“你……为何不随我们去盛京?”
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季韶锦道:“家母病重,不敢远游,更何况……”
他顿了顿,一双眼睛认真看着戚玉瑄:“尚无功名,韶锦不敢轻许。”
戚玉瑄看着他,春光刺眼,她忽觉眼中一阵酸涩。
只见季韶锦将手里紧握的折扇,搁在一旁的石桌上。
他强笑着,声音清润又柔和,郑重拜道:“山高水长,姑娘一路平安,待韶锦折桂之日,定当再会。”
戚玉瑄哽咽着,挺直了腰背,盈盈一拜:“那我祝你早登恩科,后会有期。”
拜别后,季韶锦从福安院的侧门离开了。
戚玉瑄上前,她拿起折扇,缓缓打开。
只见画扇上,是一幅早秋残荷,笔触温润,栩栩如生。
而画上书字两行——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她轻声念着,却忽然笑起来。
这下一句是: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此身尚在,此情不改,山水悠悠,佳期未期。
她抬头看着这春光。
别离,或许不会太久。
……
这船不小,每人都有各自的厢房。
起航的时候,戚玦趴在船舷上看,江边鸥鹭齐飞,北岸繁荣依旧。
船轻摇轻晃地行,带着他们离开戚家人世代守护的眉郡。
冯家已经接管关津,眼下至少眉郡的局势算是稳了下来。
而自己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
……
大约行了一个多月,船在涧西镇的水驿靠岸。
梁国的运河本是为了方便东南最富庶的宁州,与盛京之间的来往,而专门开挖的。
因此运河与眉江的水系并不相连,是后来梁明帝时期,梁齐之间关系愈发针锋相对,为了保证粮草供给,才又从运河中额外挖出一条支流,汇入眉江。
而这条支流与运河主流的交汇点,便是这个涧西镇,涧西镇也因此成为了极其重要的水路要隘。
到了这里,他们进京的路途就算快过完一半了。
他们将在此处歇息几日,继续北上,戚玫也终于暂时不用再受晕船之苦了。
刚进水驿,戚玫便倒头躺在床上。
“不行了不行了……五姐,我感觉床都在晃……”
“要找个大夫瞧瞧吗?”戚玦问。
戚玫摆手:“别,我现在可吃不下药,容我自己躺会儿就好……”
于是戚玦便退出厢房,兀自在她门外的廊前坐下。
在江上待了一个多月,期间虽走走停停,但也确实没几下落地的,船上又连日无聊,如今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戚玦竟一点也不觉得累,只想好好松快松快。
“阿玦。”
忽然有人唤她,戚玦回头:“世子殿下。”
裴熠终于习惯了这个称呼,没有再和她纠结于此。
他在她身边坐下,把手里捧着的油纸包摊开:“我买了些百花糕,你吃吗?”
“百花糕?”
裴熠点头:“今日是花朝节,我瞧街上好些地方都在卖,便随意买了些,正热呢,松软香甜得很,你吃不吃?”
那味道闻着清甜,戚玦却道:“多谢世子美意,平南胃口不佳。”
“胃口不佳?可是哪里不舒服?”
戚玦道:“并无不适,多谢世子。”
“好吧,我知道了……不用谢。”裴熠没趣地靠在阑干上。
“哎。”想到了什么,他又坐直身子,道:“阿玦,帮我个忙吧?”
看了眼他,戚玦道:“世子请讲。”
裴熠把百花糕放在栏台上,兀自在怀里取出一物。
那团东西是绿色的缂丝料子,歪歪扭扭地系着络子,络子上坠着茉莉花样式的玉珠儿。
“这是你给我的暖炉套子,不小心裂了个口子,你帮我补补吧?你帮我补了这暖炉套子,我请你吃百花糕,如何?”
戚玦接过暖炉套子,心里想着:这暖炉套子模样惨烈,几乎裂成两半,棉絮都钻出来了,凭她的手艺怎么补得起来?
……不对,这也不是重点。
她欲言又止:“这丑东西你还没扔?”
便是住在道观里,也好歹是个皇亲国戚,何至于艰苦至此?
“哪里丑了?”裴熠反驳:“这缂丝料子和玉珠儿可都是上品,扔它做什么?”
见他执意要补,她道:“六妹妹手艺比我好,不如等她醒来,让她试试,兴许还有救。”
裴熠却道:“可我不想假手于人,否则便让妈妈们补了。”
观察着裂口,戚玦发现,那裂口干净利落,露出的棉絮有些结团,泛着股皂荚味儿。
“怎么弄破的?”戚玦问。
裴熠却有一瞬的眼神飘忽,随即解释:“失手刮的……阿玦,我真的十分珍重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我知道。”
戚玦当然相信他不是故意的,毕竟这丑东西没当场扔了再踩上两脚,就已经是十分珍重了。
只是这口子,看着更像是刀剑所伤,结团的棉絮,多半是因为把棉絮暴露在外清洗晾晒所致。
洗什么?……血迹吗?
“我取针线去。”戚玦道。
见戚玦松口答应,裴熠十分雀跃,便和戚玦一起坐在栏台处,静静看着她缝补。
平日戚玦最讨厌做针线活,不是戚玉瑄盯着,就是柳吟训着,似乎没有一次落针是让人满意的。
幸好裴熠不催她,任凭针落在什么离谱之处,或是线又缠成个千千结,或是雪上加霜地又扯出个新口子,裴熠都安安静静给她递剪刀,或是替她准备穿好的针线。
正值四月的涧西镇,东风袅袅,正是怡人时节。
她正专心缝补着,忽然唇边冒出股温热,还伴随着淡淡花香。
“张嘴。”
戚玦闻声,手上的动作没停,却是下意识张嘴接住了那股子温热。
没等她反应,那股香甜软糯已在口中漾开。
“好吃吗?”
“嗯……”
忽然,她抬头,却见裴熠正捻着块被咬过的百花糕看着她。
他也愣了,缓缓一笑,那颗虎牙若隐若现:“……我就说好吃。”
见戚玦嚼完了,又把剩下半块送到她面前:“阿玦再吃一口吧。”
戚玦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竟真鬼使神差张嘴,从裴熠手里衔走了剩下半块。
裴熠怔着,忽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悬着的手,视线也飞快和她错开,兀自低着头,鞋尖摩擦着地面。
“缝好了。”
等到戚玦出声的时候,裴熠才抬头:“什么?”
戚玦只觉得裴熠状态不大对,怎么突然不大机灵似的:“暖炉套子,缝好了,还请世子不要嫌弃我粗笨。”
戚玦的称呼让裴熠恍然清醒,他赶紧接过来:“缝得真好,这红线在绿色料子上,比……比花朝节还热闹些。”
戚玦:“……”
她姑且当做裴熠不是在讽刺她吧。
“对了,阿玦。”裴熠道:“听水驿的人说,今天涧西镇在祭花神,可热闹了,咱们去看看吧?”
还没等戚玦拒绝,他便补充道:“我不认识路,你就当陪我?”
难不成她认识路么?
“你就陪我逛逛吧,阿玦,我们不走远……再说了,两个人一块儿丢了,总比我自己丢了要好,你说是不是?”
虽不知道裴熠这话的逻辑何在,但她最受不了他用这种乖巧似幼犬般的眼神看她。
这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若是拒绝,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去去就回?”
见她动摇,裴熠一喜:“去去就回。”
……
水驿便建在涧西湖边上。
他们沿着湖畔走,花沿岸开了一路,湖畔暖日和风,繁花斜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