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俯身,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一直交代狱中,如果大人有什么新的供词,需及时上报,想来,刑部也不会阻止大人递折子吧?”
隔着柔纱,耿祈安看不到戚玦唇畔的冷笑。
他看着戚玦,只听她道:“娘娘要大人写一封折子,说朝中有人狼子野心,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耿祈安瞪大了眼睛,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
良久,才问道:“……谁?”
柔纱下,戚玦轻吐着气息,声音很小,对耿祈安而言却如惊雷一般。
“厉阳侯冯弋——”
耿祈安跌坐在地。
谁人不知如今朝中最如日中天的就是厉阳侯冯家?
内有太后冯氏,外有冯家人镇守南境,甚至连内卫御林军总领,也在今上登基后换成了陛下的亲表弟,厉阳侯府小侯爷冯旭。
这煊赫程度,比之当年李氏,有过之无不及。
若是冯家人谋反,要覆了这江山也只在朝夕之间。
但这若是诬告……自己只怕能当场被裴臻大卸八块。
似察觉了耿祈安心中所想,戚玦道:“大人,娘娘敢让您行此事,就是因为娘娘手里有证据,如今都这时候了,大人还有什么可怕的?横竖皆是死,何不赌上一赌?今日早朝,陛下本是要下旨处置的,娘娘已经设法拖延住了,但若是过了今晚,大人还在这畏首畏尾,只怕娘娘也无力回天,届时大人和娘娘皆是一个死字,哪怕大人不考虑娘娘,也该想想小公子!”
耿祈安一晃神,终于有所动摇。
“时机只在瞬息,还望大人莫要多做踟蹰,否则,这么多年的筹谋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而此时,狱卒也来催促了。
看着两眼发直的耿祈安,戚玦起身。
临走前,她又给了狱卒一袋银子,用耿祈安听不到的声音,道:“将死之人,若是有什么想见的人想说的话,还望不要为难他。”
言罢,戚玦和绿尘便又上了马车。
二人在车上换了衣服,待车驶至闹市,二人只把车停在路边,去街市上逛了几圈,才徒步走回去。
……
与此同时,锦绣宫。
耿丹曦将饭菜往宫女身上一掀,吼道:“滚出去!”
那宫女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收拾了东西退出去。
一夜未眠,她面色有些憔悴。
昨晚,她宫里的人全都被带走审问,换进来的生面孔,被下令不得和她说半句话,却又无时无刻不监视她,让她烦躁到发疯。
眼下裴臻是铁了心要查耿家,半点给她往外通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可恨自己费尽心思才爬到了在后宫中只手遮天的地位,如今就这么被宴宴那个贱人捡了便宜!
正此时。
“陛下到——”
第87章 耿祈安之死
“陛下到——”
耿丹曦一愣,连忙起身,含肩跪在地上,平日里梳得整齐的鬓发松松散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陛下……”
裴臻落座于高位,沉默不语,却让她感到无比压抑。
她深吸口气,道:“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陶柔为何会这般诬陷臣妾,想必是有人背后挑唆……”
“你宫中之人已供认,你主理六宫期间,多次和耿祈安利用职务之便敛财,如此倒也罢了,你更私收外臣贿赂,在朕面前代人说项,干涉朝政,你可有异议?”
对上裴臻冷峻的眼神,耿丹曦膝盖一软,跪坐在地。
“陛下……”那双艳丽的眼里沁出一层薄泪。
但这次裴臻却不为所动,道:“你不必着急否认,若只是供词,朕尚且还能相信是有人收买了宫人,但陶柔的账本里,桩桩件件却都是和尚书内省的账务对上了。”
耿丹曦心下一颤,自知此刻证据确凿,否认无用,便膝行至裴臻跟前:“陛下,臣妾一时糊涂,臣妾是幼时流落在外,回府后又被嫡母苛待,在嫁给陛下之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才起了贪念……臣妾不敢了!还请陛下让臣妾留下侍奉圣驾,当个末流的更衣也好,为奴为婢也罢,只求不休弃臣妾,成全臣妾对陛下的真心……”
她哽咽着,似乎真的是情真意切,追悔莫及。
裴臻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压抑满腔怒火:“……你说你对朕是真心?”
耿丹曦忙道:“天地可鉴!陛下给了臣妾如今的尊荣,臣妾这条命都是陛下的!”
裴臻忽然抓住了耿丹曦的手腕,她陡然一惊,手腕生疼。
“那你几次忤逆朕,又是什么意思?”
“陛下……”耿丹曦声细若蚊。
裴臻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缓似耳语,却让她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朕有没有说过,让你留耿月盈一条命?”
没等耿丹曦狡辩,他就补充道:“昨晚那个洒了茶水的宫女已经招供,是你安排她泼的耿月盈,目的就是让朝凤缎显形。”
裴臻松手,耿丹曦跌坐在地。
他道:“朕知道你并非宽容大度之人,素日更是睚眦必报,朕何时插手过?独独让你留耿月盈一命,你便这都不能容么?”
耿丹曦怔着,战战兢兢抬头看裴臻。
却见他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遥遥看着窗外,道:“朕有没有告诉过你,朕为何要保耿月盈?”
闻言,耿丹曦的眼神染上一层恨意,收紧的手指将袖褖攥紧了。
裴臻的眼里,露出了几分柔和的哀伤。
“……舒然走的那天,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只求我一件事,要我无论如何,将来不要杀耿月夕和她的家人。”
耿丹曦几乎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姚舒然,她早就入主中宫!被一个死人压这么多年,她岂能甘心!?
裴臻却还陷在回忆里:“朕是真的没想到,耿月夕那种性子的人,居然会主动求死。”
他竟没来由地笑起来,摇了摇头:“耿月夕那个疯妇,若是还活着,朕定要……定要废了她的四肢,陋室幽禁,要她生不如死地看着朕登基!”
裴臻越说越气,他冷笑一声:“她死就死了,却要害得朕背弃舒然的遗愿……如今世上只剩一个耿月盈还算得上是她的至亲,若是再死了,他日朕有何颜面去见舒然!”
他的眼里透着血丝,视线重新落到耿丹曦身上,吓得她赶紧低头。
“你为何要违逆朕!”
裴臻厉声,抓住耿丹曦脑后的头发,迫使她抬头和他对视:“你既敢忤逆,只怕勾结越州,也不是不敢吧?耿丹曦?”
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裴臻这人对她还算宽和,但那是因为她从来不敢触及姚舒然这块逆鳞。
所以即便这些年,她或是寻衅折磨耿月盈,或是拿她的婚事做文章,也总归不敢真要她的命。
唯独这一次,她自以为想了个万全之策,打算借刀杀人将耿月盈斩草除根,可没想到竟在陶柔那里出了纰漏。
而被触了逆鳞的裴臻,盛怒之下发了疑心病,竟怀疑她和越州勾结。
旁的罪她还能扛一扛,但通敌之罪足以让裴臻当场下旨将她五马分尸。
她赶紧否认:“陛下!臣妾怎么敢啊!臣妾当初冒死将楚家和越王的行踪传给陛下,如今又怎可能通敌!”
“那携衣合香是怎么来的!”裴臻诘问。
她竭力保持冷静,却还是忍不住声泪俱下:“……是父亲!父亲他一直借职务之便行走私之事!父亲只是走私些香料,哪里有胆子敢通敌啊!”
裴臻冷哼:“你倒是会两害相权,可你知道今天早朝,有多少人替耿祈安上疏求情吗?他不过是个殿中监,若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好女儿在,他如何能集结这么多党羽?”
慌乱间,耿丹曦咬牙,心一横:“陛下!臣妾会证明自己的忠心!臣妾愿以死明志!”
裴臻却笑出了声:“以死明志?”
耿丹曦眸中一颤:她也只是随口说说,裴臻莫不是真要她死?
倏然,裴臻松了她的头发,起身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匐身在地的耿丹曦:“朕不是很想杀你,但你们父女二人最好给朕一个满意度答复,否则,别怪朕宁可错杀。”
没等耿丹曦恳求,裴臻便拂袖而去。
……
当夜。
方汲穿着宫女的衣裳出现在耿丹曦面前的时候,她又惊又喜。
但见到方汲的第一眼,她还是怒不可遏地给了方汲一个耳光。
“陶柔是你手底下的人!她发疯你竟毫无察觉!?”
方汲捂脸跪着,给耿丹曦磕了几个头:“娘娘!臣当真不知陶柔那贱人是何时发觉我们要利用陶家的!”
方汲心虚不已,她收到那封信后,用陶家满门性命逼陶柔当替死鬼。
此计对不起耿丹曦,但若是那个孩子还活着,她只能选择孩子。
相比耿丹曦,那个孩子才是她的倚仗和赌注!
但眼下她还不想放弃耿丹曦,这也是为何她会冒险漏夜前来。
冷静了片刻,耿丹曦道:“你起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形势?”
方汲却反问她:“陛下可和娘娘说了什么?”
说到这个,耿丹曦便又气又慌,待她把裴臻说过的话复述后,方汲的面色愈发不佳。
“娘娘,陛下只怕,杀心已定。”
“你的意思是?”
方汲沉声:“陛下未必真的想杀娘娘,但这件事,陛下总得给满朝文武一个结果,既如此,娘娘给就是了。”
听着方汲的回答,耿丹曦愈发心烦意乱:“你说了这么些似是而非的有什么用!此事被当众揭开,毫无转圜余地,连找个人顶罪也不能够,桩桩件件皆指向我和父亲……”
她忽然愣住,看着方汲别有深意的表情,耿丹曦倒吸一口凉气跌坐在地:“你的意思是……父亲?”
为今之计,如果耿祈安能顶下一切,她或许尚有活路。